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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沒死,那忘塵叟果然騙我。”
周琦搖頭笑笑:“人在江湖為求自保,這也是無奈之舉,勞煩曹兄惦記了。”
曹無意看他:“所以你一直在西蜀?”
點頭,周琦笑道:“對,先前十年我一直在蒙山種茶。”
曹無意臉上有種瞭然的神情:“我之前還奇怪,為何會突然有人去我府上兜售蒙頂甘露,如此看來便說的通了,茶很不錯,謝過。”
周琦擺擺手:“故人重逢,說那些客套話作甚。”頓了頓,他又問道,“只是先前不是說曹兄是翰林供奉麼?為何流落到了西蜀?”
曹無意漠然看著杯中清茶:“恐怕周兄還不知道吧?史蘇兩黨都倒了。”
“陛下登基後,擢拔新人,培植東宮勢力,加上史皇后鳳駕西去,史黨便每況愈下。本來恩師想急流勇退,早些致仕,可偏偏北疆的事情在這個時候攪出來……”他神情陰鬱,“現在想想,恐怕我們是被突厥人算計了。”
周琦蹙眉:“我一直以為朝中的突厥內應是史蘇兩黨。”
曹無意嗤笑一聲:“突厥人,某些時候比漢人要奸猾許多。沒錯,當年元祐之役他們是站在山東士族一邊,之前隴右他們可以選擇站在東宮一邊,如今他們選了燕王,倒也沒什麼稀奇。不過我覺得這個事情沒那麼簡單,他們對我朝的一舉一動簡直瞭若指掌,這很不尋常。”
周琦摩挲著手中茶杯,沉吟道:“此番兩黨算是再無翻身餘地,北邊戰事又起,我想突厥打的主意恐怕是漁翁得利吧?”
曹無意長嘆一聲:“之前顧秉進去我便覺得不對,便掛冠求去,所以現在也算保了個全屍。朝廷的事情,我是再不想管了,還是像周兄你一般閒雲野鶴,悠遊自在的好。”
周琦笑得苦澀:“我父兄知交均在朝中,我現在又如何自在得了?”
第五章
周琦笑得苦澀:“我父兄知交均在朝中,我現在又如何自在得了?”
曹無意長嘆道:“少年時爭名奪利,把雙親賢妻都拋諸腦後,只顧著每日汲汲營營,盡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幸好及時頓悟,抽身得早,否則妻兒老小都要被我拖累。如今雖無寶馬雕鞍、厚祿顯爵,但高堂俱在、伉儷和諧、兒孫繞堂,每日平安喜樂,這般看來反而覺得早年種種荒謬可笑了”
淡淡一笑,周琦由衷道:“亡羊補牢,也算是幸事。”
曹無意深以為然地點點頭,又好奇問道:“算來你年紀也不小了,成親了麼?”
周琦被茶水嗆了下,苦笑道:“哪裡有女子願意嫁予我這般既無田產,又無功名的茶農?”
拍拍他的肩膀,曹無意熱心道:“說起來,我倒是有個妻妹,人是極嫻雅聰慧的,今年剛及笄,若是周公子不棄我家門寒微,我倒是可以保個大媒。”
周琦只覺得芒刺在背:“還是算了,瀟灑一人慣了,何況我都三十了,何必去糟蹋人家姑娘。”
曹無意細細端詳他,端起杯子啜了口茶:“先不說那些雞毛蒜皮的事,想起來,自我二人焉支山一別,恐怕有十多年了吧?”
周琦指尖微觸窗外雨水,視線很有些閃避:“十二年罷。”
曹無意欲言又止:“我二人各為其主,恐怕連交淺言深都談不上,但他鄉遇故知也算是有緣。有些事情,盤桓心內也有些年頭了,你知道,很多風聞由士子們嘴裡傳出,恐怕比市井之中還要荒謬齷齪幾分……”
他所指之事,周琦自是知曉,若是換做當年,他興許會顧左右而言他搪塞過去,大概是在山中日久,原先還算伶俐的口舌笨拙了去,周琦只看著茶水,緘默不言。
曹無意長嘆一聲,心中有數,便不再多問。
茶客們來了又走,當曹無意已經準備告辭歸家的時候,周琦突然道:“我死遁後,隴右情勢如何?”
曹無意怔了怔:“倒也無甚稀奇,靖西王依舊是練他的兵,對朝事毫不關心。閣老曾派人與他密談幾次,但他似乎都是興致缺缺。”見周琦神情淡漠,他又輕聲道,“不過靖西王年近不惑,卻仍未婚娶,亦未誕下子嗣,這點頗為群僚非議,有人說,恐怕靖西王這支是要絕在他這代了。”
“哦,是麼?”周琦一雙桃花眼平靜無波,仿佛在談陌路人一般。
“而且……據我所知,他似乎一直未放棄尋你。他曾經派過不少暗探前往洛京江南,尋到與畫像類似的便帶回隴右,若是搞錯了便發放銀子送這些人歸家。”
周琦猛然抬頭看他:“難道他們沒打撈到我的屍首麼?”
曹無意沉吟道:“這些我倒是不太清楚,畢竟後來我再未去過隴右。不過聽說似乎他在烈陵自己的墓道旁邊立了一座衣冠冢……”瞥周琦一眼,他斟酌道,“那墓碑上似乎寫的,是‘江南周琦’。”
曹無意走後,周琦一個人在茶館裡枯坐,直到打烊。
他又在嘉州蟄伏了一個月,其間各種各樣的消息從酒肆茶館傳來。
六月初五,皇帝軒轅昭旻決意御駕親征,隨他而行的,是二十萬大軍。
同日,臨淄王亦率十萬甲兵北上討逆。
周琦日復一日地四處探聽,不放過耳邊的任何一點消息。
快到七月的時候,最壞的消息傳來,西蜀王連克六郡,已然逼近益州,而益州以南的嘉州也是危在旦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