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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他又吃力地站起來,打開周琦的嘴看了看舌苔。
“好生將養,應當不會有大礙。”他輕描淡寫道。
素弦捏著方子,猶豫不決。
周琦卻突然睜開眼睛:“素弦,方子呢。”
素弦愣了愣,回道:“公子,這個方子簡直亂七八糟,真要這麼熬藥,恐怕……”
周琦打斷他:“念。”
“黨參、防風、黃苓、連翹、紫蘇、四葉參、柿霜各十二錢。”
素弦讀完就見周琦躺在榻上發呆,雙頰被燒的滾燙,眼神卻愈見清明。
“公子?”
周琦扯出一抹笑:“黨參、黃芩、連翹即可,你去抓吧。”
服了藥,周琦便又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子夜的時候,似乎有一陣喧囂,但迅疾便歸於平寂。周琦感到有人撫上他的額頭,動作很輕,生怕擾了他一場好夢。
恍惚間,他似乎回到了江南。
姑蘇的府邸依然小橋流水,清雅別致。二哥負手站在迴廊里看著傭人們忙忙碌碌。
然後自己似乎還是十七八歲模樣,舉手投足之間都刻意模仿著兄長們的風雅,只見自己搖著扇子吊兒郎當地問道:“二哥,這是做什麼?好好的樹為何都拔掉?”
二哥回頭看他,平日裡戲謔的眼裡滿是悲涼。
“大哥不在了。”
周琦張大嘴巴看著桃紅柳綠一瞬間失去了顏色,桃李杏梅整朵整朵地落到地上,滿地血紅。
三千世界都靜寂無聲,只剩下二哥的嘴巴仍在一張一合:“大哥不在了,你不在了,他也不在了,除了我,誰能為你們戴孝呢?”
緩緩地,池邊的蘭草,池中的睡蓮,牆邊的梅花,院中的盆菊都同時抽芽開花,整個園子像是被冷雪覆蓋,如同二哥身上的白衣。
天地縞素。
“爹娘等了你十來年,如今你的魂終於回來了。”
周琦掙扎著坐起,裡衣濕透。
他的一隻手被人枕著,有些酸麻,黑暗中目不能視,只依稀看見那人臉埋在榻上,睡的正沉。
周琦深吸幾口氣,平復了呼吸,思緒卻回到早先太醫開的方子中去。
黨參、子苓、防風、黃苓、連翹、紫蘇、四葉參、柿霜……
若是調換順序,防風、四葉參、黃苓、紫蘇、連翹、柿霜、黨參……
被軟禁日久,無法與東宮聯絡,有日偶然想起靖王府醫館有東宮的線人,此番染病也不過是狗急跳牆,試試運氣。
老太醫為他診脈時掐虎口讓他甦醒,看舌苔時又捏了捏他的下顎,當時心內狂喜無以言喻。
防四皇子,聯史黨。
自外祖父王博十五年前卒後,太原王家便改換門庭,與蘇太傅為首的清流沆瀣一氣,企圖廢長立幼,擁立四皇子登基。
於朝事,把持朝政結黨營私與史黨鬥爭得死去活來。
對番邦,奴顏媚態私相授受跟突厥勾結得眉來眼去。
若他們真的得勢,軒轅符除非造反,恐怕一輩子都伐不了突厥,報不了世仇。
何況,當年先靖西王之死與兩黨恐怕都脫不了干係,如此看來,軒轅符支持四皇子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周琦咬唇,那樣還不夠,最好讓他們不共戴天,勢不兩立,如此東宮方能漁翁得利。至於登基後,太子決定如何處理隴右一事,那就不是他周琦能管的了。
周琦一陣輕咳,手微微動了下,那人終是醒了。
周琦開口,聲音還有些喑啞:“王爺,你何時回來的?”
第八章
周琦開口,聲音還有些喑啞:“王爺,你何時回來的?”
一片幽暗中,他看不清軒轅符的神情。
軒轅符的手再次撫上他的額頭,那動作甚至讓他想起大哥,只不過大哥養尊處優,雙手細膩修長,而軒轅符的手則布滿薄繭,但卻莫名地讓人安心。
“此次本王途經鄯州,在城郊圍獵,你猜本王看到了什麼?”
周琦強忍喉間的瘙癢:“大概是什麼賞心的獵物吧?”
“猜猜?”
周琦隨意猜道:“豺狼虎豹?鷂子?鷹?”
軒轅符的手指在他臉上摩挲:“一隻狐狸。”
周琦興致缺缺:“然後呢?”
黑暗中那個男人似乎在冷笑:“本王連射四箭,將它的四肢釘在地上。”
周琦閉著眼睛,臉上卻帶著笑意。
“生剝了它的皮,挖了它的心……然後再廢了它一對招子。”
周琦笑到最後咳出聲來:“就因為它長了一對桃花眼?”
軒轅符讓他靠在自己身上,幫他順氣。
“因為本王殺不了你。”
周琦幽幽道:“下官來北疆前便早有自覺,王爺若真的要殺掉下官,下官擔保周家上下絕無怨言。”
拍打背部的手頓住,逡巡到他胸前,從背後摟住他。
“本王知道,你不怕死,你甚至想死。之所以選擇活著,依然留在北疆曲意逢迎,也不過是為著四個字。”
周琦笑得嘲諷:“至忠至孝?”
軒轅符淡淡道:“時機未到。”
沉沉鐘聲響起,已是五更了。
伴著低回鐘鳴,一縷晨光透過軒窗,投下斑駁的剪影。
周琦仰起頭避開刺眼的光亮,卻瞥見有幾點光斑映在軒轅符眼中。他眸色比常人略淺,微光照耀下,竟泛著赤金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