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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琦味同嚼蠟地品著嘴裡的菜餚,只覺得難以下咽,對自己在北疆的前景更加悲觀起來。
“盧大人真是王爺的忠臣,下官自愧弗如。”
盧昂靜靜看他,淡淡道:“王爺是天下最好的主子,只要你不負了他,榮華富貴,他都不會虧了你。”
周琦笑道:“那是自然,自下官入北疆那刻起,就已經做好了為王爺盡忠竭力的準備。日後,還望盧大人多多提攜。”
回到王府的偏院,周琦臉色沉鬱,一言不發。
“少爺。”忠叔有些擔憂地看他。
周琦打起精神,笑了笑:“沒事,忠叔。”頓了頓,他又問道,“有書信麼?”
忠叔點頭:“老爺自江南道,二少爺自京師,還有一位少爺的同科亦是自京師。”
周琦接過,看著空空蕩蕩的小院,道:“再拿幾十兩去買些樹種,桃李杏都可以。”走了兩步,又回頭道,“最好再弄些菜種來,不然就真的要活活餓死在這裡了。”
昏昏沉沉地睡了幾個時辰,醒來時已是日落西山。
幾十天的車馬勞頓,渾身酸痛難當,周琦賴在榻上不肯起身,只覺以往在姑蘇獸鼎薰香、高床軟枕,亦從未如此酣睡過。
“少爺,用晚膳麼?”素弦在帳外低聲問。
周琦想起中午吃的那些肉糜馬酪,食慾全無,吩咐道:“你們吃吧,不用管我。”
從枕下抽出三封書信,周琦先拆開父親的那封,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大哥最近的身子越發不好了,用父親的話說,“纏綿病榻,朝不保夕”。
突然想起幼時大哥時常從外地給自己帶來好吃好玩的小物件;舊時打鬧,二哥占上風的時候,總有大哥打抱不平鼎力相助;再後來,又大了些,大哥二哥相繼離開江南做官,自己留在蘇州,就近選了個書院。
清晨早早地起床,對著滿園的碧樹蘭草溫書,然後去書院昏昏欲睡地聽夫子講課,晚間和書院的學友們三五成群地一道散學。荷香四溢的太湖上,總有一兩個畫舫上的歌伎,或是漁舟中的船娘,讓情竇初開的少年郎在斜陽下羞紅了臉龐。
身為黜置使的父親若是不忙,父子兩個就在滿庭芳華的院子裡品茗下棋。茶是上好的雀舌,必須是某個晨曦採摘,上面還得帶著露珠;煮茶的火亦有講究,不能是廚房裡尋常的柴火,而必須是雅木,不得帶油;水,不能是急流或是死水,必須采清冽澄淨的泉水雨水;餅茶,不能外熟內生,茶末要碾的又細又勻……
周琦起身,額頭頂著冰冷的牆壁,壓抑住一瞬間滋生的軟弱。
深吸了口氣,打開周玦和顧秉的信箋。顧秉的信和他的人一樣,絮絮叨叨,無微不至。而周玦說的大多是正事,無非是靖西王府的大致情況,利害關係,最後才不咸不淡地講了幾句家中境況---若是大哥好不了了,他就把大哥的兒子過繼過去,讓周琦安心待在北疆,不用掛念,若是實在在北疆不習慣,他再想辦法把周琦弄回洛京,萬萬不要勉強云云。
明明是極瑣碎的家書,卻讓周琦胸口一痛,似乎有什麼東西,肆意橫流。
第三章
靖西王的再次接見來得比預料中快。
周琦與其他文臣一道匍匐跪著,而靖西王素來倚重的武將們則只需要單膝點地。
當他雙膝跪到酸麻之時,靖西王才姍姍來遲,周琦用餘光瞥見,似乎他仍穿著那件素黑的長袍。
“都起來吧。”
周琦悄悄捏了捏僵直的小腿,搖晃著站起來。
靖西王的目光掃了一圈,微笑道:“人到得挺全。”
或許他平日有些喜怒無常,一時竟無人應聲。半晌,才有人訕訕回話:“王爺召見,乃是無上榮寵,我等豈敢讓王爺久候。”
想來他的奉承不甚高明,靖西王並未理睬,武德殿又是一陣死寂。
不知道過了多久,周琦甚至覺得自己就要老死在此處,只聽靖西王淡淡道:“周錄事初來此處,獨仕異鄉,可有不適?”
周琦怔忪許久,才反應過來所謂周錄事正是自己,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靖西王又道:“周公子玉葉金柯,自是不甘在涼州這等僻寒之地充當微末小吏,錄事這個位置,確實是屈就了。”
周琦聽他冷嘲熱諷,心中不忿卻礙於身份不能發作,只漠然道:“回王爺的話,下官方才失神了,罪無可恕。”
不知是誰跳出來道:“大膽!竟在王爺召見時心不在焉,難道周大人不知道何為禮數麼?”
一時之間,聲討之聲不絕,周琦看了看靖西王,只見他好整以暇托腮觀望,似乎等著看周琦的笑話。
怒氣填胸,周琦冷笑道:“下官失神是因為下官所目睹之涼州和傳聞相差甚遠,故而一時有些錯愕,並無絲毫不敬之意。素聞王爺胸襟大度,必會體恤下情,寬宥一二;但若王爺執意以此追究下官,周某也絕無怨言。”
靖西王抬首與他對視,眼中寒度讓周琦一僵,身形卻不見佝僂。
“哦?本王倒是關心周大人先前聽到了什麼關於涼州的傳聞?”
周琦倏地抬頭,直盯著靖西王,說道:“之前無論是在姑蘇還是在洛京,世人談起王爺,都說王爺勇冠三軍,仰不愧天,乃是天啟朝第一驍將;談起涼州,都說在涼州選賢用能,不論郡望出身,只論功勳才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