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張奎的大嗓門在門外響起:“周錄事,王爺傳你用膳。”
周琦用被子蒙住頭,悶悶道:“勞煩張校尉轉告王爺,周琦尚有文書亟待整理,便不去了。”
張奎的腳步聲走遠了,周琦癱在榻上,滿足地哼了幾聲。
他的好心情卻沒有延續多久,片刻之後,張奎去而復返。
“周錄事,王爺說了,若是今日做不完,就明天做,若是你不想做,就讓陳仁和幫你做。總之,飯還是要吃的。”
他繞口令般說了半天,周琦聽得頭暈腦脹,又想起另一個錄事陳仁和那張令人生厭的臉……
煩躁穿衣,對著銅鏡照了照,面色慘白,桃花眼下垂著青黑的眼袋,實在是慘不忍睹。周琦推開門,對張奎淡淡道:“帶路。”
還未走入正堂,就聽得人聲鼎沸,無比喧囂。
靖西王駕臨,永昌附近大小官吏連同駐守府軍將領來的一個不差,給足了面子。
“鳳儀,”周琦剛想找個隱蔽角落坐下,就聽軒轅符叫他,“快,本王為你引見幾個人。”
“這是武威軍左將軍洪坤。”
“這是番禾縣丞黃大人。”
“這是……”
周琦頭痛欲裂,疲憊不堪,卻還得強忍著一一應酬。將近一天未曾進食,脾胃也隱隱作痛,晚膳就擺在不遠處的案上,觸手可及卻礙於禮數不能大快朵頤,簡直就是天大折磨。
“周琦,本王有事和你交代,過來。”此時軒轅符的聲音如同天籟,把周琦從虛與委蛇中解救出來。
軒轅符正手法熟練地撕著一塊烙餅,分了一半給周琦,自己先咬了一口。
周琦小口小口地吃著,早已分不清這餅是什麼味道。
“出門在外,就別挑三揀四了。”軒轅符用烙餅蘸了點辣醬,“日後,起碼半年內,你都要過這種日子。”
周琦睜大眼睛看他,表情有幾分驚恐。“王爺不回涼州了?”
軒轅符用看白痴的眼神看著他:“這趟咱們出來是巡視戍防的,你不知道?”
周琦點頭:“下官知道,但巡視,不用半年吧?”
軒轅符冷笑:“果然是花天酒地不問國事。”就著羊肉喝了口酒,“突厥近來蠢蠢欲動,陳兵十萬於甘州,他們的左賢王親自領兵駐紮於祁連城。”
周琦面色凝重,皺眉:“王爺可曾向朝廷稟報?”
“那是自然,怎麼了?”軒轅符看他。
周琦輕輕道:“我來之前,朝廷已有一年未曾收到過隴右邸報,朝野上下都以為隴右是一片太平。”
第十章
馬車裡,周琦和軒轅符都是默默無語,
終於,還是周琦打破了沉默:“我們馬上要去哪裡?”
軒轅符雙眉緊鎖:“焉支山。”
“胭脂山?那裡產胭脂?”
軒轅符沒好氣地看他:“你什麼時候能稍微正經一些,把那些風花雪月的事情暫時先忘掉呢?”
周琦冷哼一聲:“王爺你有胡姬,就不允許下屬偶爾也解悶一下?”
輕咳一聲,軒轅符繼續道:“焉支山,位於涼州和甘州交界,往東便是涼州,往西便是甘州。我們駐紮之地叫做大斗軍,離焉支山只有數十里。”他頓了頓,回想了下,“翻過焉支山,再渡過弱水,就是祁連城。這樣算算,我們和左賢王也不過百里之遙。”
周琦點點頭,一種莫名的感覺籠上心頭,冥冥之中,有危險的氣息向他們逼近。
很是不祥。
八月秋風老,此時已是九月,焉支山卻還是一片翠綠,也不甚寒冷。
見周琦如痴如醉,軒轅符笑道:“此地不適合練兵,但游賞游賞還是不錯的。”
周琦疑惑:“不冷不熱,群山疊翠,四野開闊,怎會不適宜練兵?”
軒轅符伸出五指,仿佛想捉住山間的流風。
“你當戰場之上,處處山光水色、風景宜人麼?”
他回頭看周琦,眼角眉梢儘是肅殺之氣:“周琦,若是與突厥有一戰,此戰本王是一定要勝的。”
周琦不語,眼神猶如遠處山嵐中的霧靄,飄忽不定。
軒轅符看他一眼,又道:“本王知道你來必有緣由,不管是何人主使,有何目的,只要不妨礙征突厥大計,本王盡可以不過問,盡可以不追究。”
周琦心內一震,原可以搪塞過去,可對著此刻的軒轅符,他說不出口。
其實,並沒有什麼特別的,不喜不怒,不哀不戚,只是很認真。
可對著那樣認真的臉孔,周琦只能輕輕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我只能向王爺保證,若有一日周琦對王爺不利,決非出自周琦本心。”
軒轅符的目光霎時黯淡下去,周琦看著他,突然想到,面前也不過是一個夙願未嘗,父仇未報的可憐男人……
周琦突然開口:“只要不妨害朝綱大計,王爺沒有謀逆之心,周琦便是王爺的忠臣良屬。”
軒轅符很有些驚訝地看著他,輕輕道:“當真?”
周琦揚起下巴,倔傲道:“君子之諾,縱山崩地裂,亦絕不背棄。”
“好,”軒轅符拍上他的肩膀,“希望你能永遠記住你今日的話。”
周琦笑笑,心中大石卻愈發沉重了。
漢時衛霍西出河朔,擊潰匈奴,奪焉支山,匈奴人悲嘆“使我匈奴婦女無顏色”。而如今,焉支山尚存,而率精騎奔襲萬里,開疆拓土的將軍們,早已經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