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軒轅符端坐在帥帳之中,左首坐著盧昂,右邊坐著周琦。
來使是個中年男子,約莫三十出頭,頗有氣焰。
“在下史淵,見過王爺。”
盧昂和周琦對視一眼,軒轅符笑道:“你的官位呢?有朝廷的文書麼?本王可不記得有什么姓史的故人。”
史淵雙手攏在袖中,皮笑肉不笑:“在下剛剛被任命為隴右道黜置使,受上命至隴右按察。”
盧昂淡淡道:“按本朝律例,藩王在封國之內,享有封邑軍隊,但不得過問朝事。同理,王府以及隴右軍中事,恐怕黜置使大人也無權干涉吧?就不知史大人不遠萬里,來此邊防之地,到底有何用意?”
他的口氣不善,史淵也並不驚慌。
“王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下官代天巡狩,路過此地,見兵馬調動頻繁,便前來探查一二已盡本分,這恐怕無可厚非吧?”
周琦忍不住冷笑道:“地方文官干涉軍務,下官倒是頭一回聽見,史大人真是讓我等長見識了。”
史淵如蛇蠍般的目光掃過周琦:“不瞞王爺,此番下官前來是有機密要事與王爺相商,這裡人多耳雜,不知王爺可否借一步說話?”
軒轅符抬眼看他:“這裡都是本王的心腹,但說無妨。”
史淵語氣強硬:“事關體大,下官想與王爺單獨說話。”
很有些不耐煩,軒轅符冷冷道:“要麼在這說,要麼,便不要說。”
不歡而散。
送走史淵後,盧昂有些氣急敗壞地看軒轅符:“王爺!你知道,史淵是史閣老的兒子,得罪他對我們沒有半點好處!”
軒轅符懶懶道:“得罪我,對他們就有好處了麼?”
周琦一直沒有說話,靜靜地坐在一邊煎茶。
“王爺,用茶麼?”
軒轅符看他:“所以此處比起涼州,是水好還是茶新?”
周琦慢條斯理地將茶水從母杯中分出三杯,放在杯托上,挑眉看他:“王爺嫌棄?”
軒轅符挑了杯離自己最遠的,一口飲下:“不錯。”
周琦翻了個白眼:“牛嚼牡丹。”說罷,雙手將杯托、杯蓋連同杯子一起平端至眉間,微微欠首。
“下官敬王爺。”
軒轅符看著他慢慢啜飲,方才由史淵引起的焦躁平復了大半,勾起嘴角微微一笑,也學著他的樣子飲起茶來。
一旁的盧昂見他二人對坐品茗,急得跳腳:“到這個時候了,王爺還有空附庸風雅?王爺要知道,史淵他是……”
軒轅符打斷他的長篇大論:“本王從不附庸風雅。”見盧昂氣急敗壞,揚眉一笑,“本王是真風雅。”
盧昂掀起帳簾,轉身就走。
周琦看軒轅符:“王爺不信任盧大人?”
軒轅符低頭,轉著杯子:“也許乍一看是這樣罷。”頓了頓,“你覺得本王信任你麼?”
周琦誠實地搖了搖頭:“不過,王爺不算討厭下官。”
軒轅符大笑:“讀書人都這麼自以為是麼?”
沉默半晌,周琦緩緩道:“起碼下官是如此希望的。”
軒轅符放下茶杯:“走,咱們出去溜達一圈。”
或許是不用行軍,二人悠遊自在,過一個時辰便上了焉支山頂。
軒轅符用馬鞭指著前方:“鳳儀,你看。那便是祁連山。”
周琦眼力遠不如他,直看得眼眶酸痛都沒找到所謂的祁連山,氣道:“難道這祁連山還是個勢利眼,偏不讓我這樣的微末小吏看見?”
軒轅符索性縱馬到他身邊,從他身後向上指:“喏,那裡。”
周琦努力分辨,終於在雲海層疊中看到一道蒼白的細線。
“你如何得知那便是祁連山?”許是只有兩人並駕,周琦的口氣也隨便了起來。
紅日自雲海間噴薄而出,軒轅符眯起眼睛,仍死死地盯著祁連山頂:“從前祁連山便是匈奴的聖山,匈奴語的祁連讀做‘格里’,是天的意思,祁連山便是天山。”
他的側臉似乎被日光暈染成淺金色,眼裡儘是狂熱。
“突厥人,”他冷笑,“在突厥語裡祁連山叫做騰格爾塔格,依舊是天山的意思。我猜,此等西戎根本就分不清,天山、崑崙抑或是祁連。”
周琦忍不住插嘴:“但他們依然可以讓天啟的軍隊一敗塗地。”
軒轅符回頭,有冰冷的怒意從他的眸子射出,如同箭矢:“元祐之難,就是一個笑話。你知道麼,本王研讀過每一場戰役,每一座城池。按照戰理,皇叔沒有理由會輸掉此役。”深吸一口氣,他凝視著周琦的眼睛,“二十萬人埋骨黃沙,不是死於外族猛士的刀槍。”
周琦啞聲問道:“而是?”
軒轅符的笑里含著悲意:“有個道理,他們明白得太晚了。元祐將領如是,父王亦如是。世上最狠毒無情的,並不是刀劍棍棒,鉤戟長鎩,而是高官權貴的韜略手段,計謀權術!”
第十二章
月明星稀,焉支山腳。
周琦快步走著,從茂密林樹與山間溪澗中穿行而過,仿佛身後有人追趕。
山陰處有塊大石,大石旁有一人獨立。
史淵好整以暇地看著他。
雖然焉支山不若祁連山終年覆雪,但夜半深山終是有些涼意,史淵穿著狐裘卻執一把紙扇,頗有些不倫不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