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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西王意味深長道:“所以既然大相逕庭,那麼周大人見到的本王是個藏頭露尾的匹夫,本王的涼州紛亂無道,用人唯親?”
世上就是有這麼一種人,不需手持刀槍威脅恫嚇,漫不經心的隻字片語也可殺氣縱橫。
靖西王無疑是其中佼佼。
周琦沒有移開目光,嘴角挑起一個譏諷的弧度:“下官不曾也不敢那樣毀謗王爺。只是周琦入涼州以來,因著在下的門第,處處被關照,事事被過問,難道這就是所謂的一視同仁,唯才是舉麼?”他在“關照”及“過問”處咬字極重,隨即又沉聲道:“何況,涼州不是王爺的涼州,涼州是天子的涼州!”話音未畢,殿中一片譁然。
周琦傲然直立,他的眼睛因為憤怒而微微發亮,妙年潔白竟不遜頭上玉冠。
靖西王眯起眼睛,玩味道:“方才本王措辭不當,本王的涼州,用詞確實有些欠妥了。”
周琦心下剛剛一松,就聽靖西王道:“應當是,本王的,隴西才對。”
那一霎那,他的眼神,有如鷹隼。
周琦站在原地,看著那個男人起身,隨意理了理久坐而凌亂的長袍,走到自己身邊,漫不經心道:“周錄事初來乍到,應該還沒四處看看吧?”
說罷,便率先走出殿去。
周琦戾氣還未收斂,被他沒頭沒腦的舉動搞得一頭霧水,就見上次帶路的那個偏將沒好氣道:“愣著做什麼,還不跟上?”
靖西王帶著一隊親兵策馬狂奔,周琦為了不落下風,也只能咬牙跟上。
穿過布局規整的坊間,還有摩肩擦踵的市集,人居稠密,周琦在心裡估略了下,除去軍士,涼州城內十萬戶應當是有的。
出了安遠門,景致慢慢荒涼起來,沿路道旁遍植桑麻,還有一些不識得的當地黍禾。周琦皺眉,發現耕田犁地的大多是精壯男子,田野之間,也並無民居。
似乎是注意到了他的疑問,一直跟著他的那個偏將開口:“我朝採用屯兵制,他們都是來戍邊的。”
周琦點了點頭,想起這些人背井離鄉屯墾開荒,心下不由得一陣淒涼。
那偏將嗤笑一聲,似乎在嘲弄讀書人多愁善感。
周琦心中冷笑,口中道:“幾次勞煩帶路,算是有緣。不知將軍大名?”
偏將桀驁道:“我是王爺座下翊麾校尉張奎。”
周琦頓時了悟,此人官位不大,也不過是個七品武官,但勝在隨侍靖西王左右,狗仗人勢,故而平素行事才如此跋扈。
那張奎又道:“周錄事,你今日在大殿之上斗膽衝撞王爺,日後怕是要吃不了兜著走。你要知道,在北疆,開罪了天子倒是無妨,可與王爺作對……”
他沒有說完,但言下之意連傻子都能揣度出來。
周琦正仔細打量遠處城郭,聞言微微一笑:“張將軍真是玩笑,借我熊心豹子膽我也不敢和王爺作對啊。何況我對王爺一片忠心,又怎麼會有那般心思。”
當遠村炊煙依稀可見之時,眾人終於停了下來。
周琦打量著面前的瓮城,用手拍了拍,發現黃土被夯得極其結實,不由好奇問道:“為何不包磚?那樣不是更牢麼?”
有人回答道:“守城之要,不在磚牆之堅,而在兵馬之雄。”
周琦下意識答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天時地利人和,縱使士兵再驍勇善戰,失了地利,恐怕也難成事吧?”
那人輕笑,周琦回頭,驚詫發現方才對話那人竟是靖西王,一時間尷尬莫名。
靖西王比在王府的時候略微隨意一些,褪去繁複冠冕,只著武牟常服,陰戾之氣頓時去了三分。
他淡淡道:“想不到行兵打仗,周錄事也有心得?”
周琦目光依舊鎖著土黃的城牆:“下官是文官,自然一竅不通。”
靖西王壓低聲音:“無妨,來日方長,本王慢慢教你。”
第四章
烈日如曝,艷陽之下甚至連空氣都不再流動,一切都是如此燥熱而又不安。
周琦刻意板著臉孔站在靖西王身後,強掩心中的忐忑。
他們所立高台之下是巨大的校場,眼下空無一人,但從校場之外傳來的整齊劃一的呼喝聲鋪天蓋地,竟壓過了塞北的朔風,可見駐軍數量之龐大,法紀之嚴明。
靖西王負手站在正中,雙唇抿緊,讓本就冷硬的側臉看起來分外涼薄。似乎是注意到周琦僵硬的神情,他囂張一笑,抬起右手,然後又重重壓下。
須臾有一士卒小跑到校場中央,高舉著一面大旗,周琦眯著眼睛望去,黑底滾金繡著“靖”字,足有丈余,竟是戎旃,想來是因為主帥在此的緣故。
“咚咚咚……”
兩側連綿不斷地傳來低沉的鼓聲,一隊士兵從校場東北角緩步行進,幾百人整齊的腳步聲和著號角在一片寂靜里顯得格外刺耳,隨後是第二隊,第三隊……
周琦愣怔地看著一炷香之內,足有四五千人的軍隊已然集結在校場上,遠遠看去,只是一個個排列整齊的小黑點,密布在校場上,像是棋盤上的黑子。
周琦卻知道,這些棋子,各個都長著爪牙,殺人見血。
又有幾個校尉一路小跑著到了校場最前端,向靖西王跪地行禮。
靖西王點頭道:“開始罷。”
這幾個校尉在列首站成一排,然後各自從懷中抽出一面小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