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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將近半個時辰,周玦才不疾不徐地出來,周琦跟在他身後,心不在焉的樣子。
周玦依舊穿著來時那件華貴朝服,周琦竟也一身盛裝。
只見他頭戴玉冠,身著綺羅,手執紈扇,唇角微彎,眼中含笑。
他對上軒轅符的眼睛,開顏一笑,竟是三分釋然,三分抱憾,四分不舍。
軒轅符心裡一涼,一瞬間三魂七魄都飛出了天外去,只剩下五臟六腑不離不棄,似乎他又回到得到周琦死訊的當日,彷徨失措,茫然恍惚。
“王爺,下官叨擾日久,朝中還有些瑣事,這就先回了。”
周玦站在他面前,笑得譏諷,活像只奸計得逞的狐狸。
軒轅符舔舔乾裂的嘴唇,扯出一抹笑意:“何來叨擾之說,周大人不棄涼州蠻荒,王府鄙陋,下榻於此,本王已然榮幸之至。”
周琦站在周玦身後,雖不搭腔,但神色不耐,似乎期待車隊早早上路一般。
軒轅符低下頭,沉吟半晌,忽而抬頭,笑道:“本王送你們到長亭吧。”
周玦瞥了周琦一眼:“王爺美意,那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世事總如迂曲路,年華都付長短亭。
正是隆冬時節,花木凋零,胡風遠嘯,斜陽下的官道也被添上幾分蕭索肅殺之色。
軒轅符看周玦:“本王能與鳳儀再說兩句話麼?”
“那是自然。”他看向周琦,“我先上轎了。”
周琦點頭應了聲,便轉過身來。
軒轅符笑的感慨:“想不到還是要有這一日。”
周琦把玩手中摺扇:“王爺果然是守信之人。”
該說的之前都已說過,一時之間軒轅符也有些語塞,又是一陣難堪沉寂。
周琦突然伸手撫上軒轅符雙鬢:“王爺日後還是少操勞些,也少擔些心事。”
他的衣袖貼著軒轅符的側臉,蘇繡絲綃在冬日顯得更是微涼。
軒轅符將身上大氅解下,披到周琦身上:“你本就畏寒,深冬臘月,一路東去即使有暖轎,也別逞強,多穿些。”
周琦卻自顧自繼續道:“我常在想,若是當年沒有焉支山一事,我和王爺會是如何情形。”
軒轅符頓住,故作瀟灑超脫:“悟以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你既然決定回去,過去之事,就當做未曾發生,便不要再提了。”
周琦低頭:“王爺若是來江南,我周家上下,均會掃階以待。”見軒轅符沉默不語,他又道:“相交一場,我竟還不知王爺表字。”
軒轅符淡淡道:“逾邁。”
周琦幽幽默誦:“我心之憂,日月逾邁,若弗雲來……典出秦誓,好寓意。”
為他系上結扣,軒轅符眷戀道:“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本王還不至於如此窮追猛打,天長路遠,你……”他似乎是哽了下,“你千萬珍重。”
再聽到這四個字,兩人都有些恍惚,軒轅符在心裡感嘆,無論如何償還討好,十年糾纏終究逃不過一拍兩散,心裡涼如冰雪,周琦卻攏了攏衣領,意味不明地笑了。
軒轅符只見他突然點了點頭,朝著前方揮手,他一轉身就看見周玦的車隊已然緩緩向前。眠轎的帘子被挑開,周玦面露感慨:“王爺招攬賢才,以德服人,家弟為王爺仁義武德拜服,決意留在隴右為王爺效力。還希望王爺不棄,多多照拂。”他又叮囑周琦道:“若是除夕見不到你人,就算是綁,我也會綁了你來。”
周琦笑道:“宰相之命,下官不敢不從。”
車馬漸漸遠去,只留下飛揚塵土,淺淡車轍。
軒轅符回過神來,驚詫至極地看著周琦:“你騙本王?”
周琦終於忍不住大笑出聲:“王爺捫心自問,方才周琦所說,哪一句是欺瞞之言?”
軒轅符突然搖晃了下,扶住他的雙肩。
周琦大驚失色:“王爺!”
軒轅符搖搖頭,苦笑道:“年紀大了,經不得驚嚇,若是今天本王一把老骨頭被你折騰了去,倒也真的算是斷的乾淨。”
周琦扶住他,心裡酸楚,嘴上卻不饒人:“禍害遺千年,王爺又是個夜叉托世的,依我看,怕是要和那廟裡的泥菩薩一樣,活的長長久久。”
軒轅符站直身子,卻依然靠在他身上,藏去一抹狡黠笑意:“原先十年二十年抑或是一百年對本王倒無甚差別,現在美人在懷,倒也真有些捨不得隨隨便便就那麼死了。”
兩人離得極近,一呼一吸間都是對方氣息。
周琦猶豫了下,環抱住軒轅符,在他耳邊輕聲道:“此番我倒是懂了個道理。”
“哦?”
“若是放不下,那就乾脆拿起來。這世上有許多東西太重,一人之力,根本無從負荷,以前我不懂,總是喜歡一個人逞強,結果東西摔碎了,人也搞得狼狽不堪。”他笑笑,似是懷緬。
軒轅符愣了愣,與他十指緊扣:“再苦再難,有本王幫你。”
比起周琦,他的手略顯寬厚粗糙,但卻溫暖有力。
周琦悠悠笑了。
“過幾日,王爺便陪我一道回江南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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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番外一
馬車行至麗京門,軒轅符才躊躇起來。
“鳳儀,咱們帶的東西是不是略嫌寒酸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