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軒轅符似乎是沉思了片刻,半晌幽幽道:“燕王軒轅籙與西蜀王軒轅笙與本王同為高祖子孫,其中先燕王、父王與閔帝還是同胞兄弟……本王若是起兵,無論站在誰那邊,此人都是必勝,而本王又能得到什麼好處?”他面如石刻,目光卻是慨然,“本王無可進爵,只不過多些封地戶邑,而現在他們對本王客客氣氣,十年二十年後呢?”
他沒再講下去,張奎卻覺得脊背一涼。
軒轅符沉吟起身,提筆緩緩在密信上落下兩字,復又封好放回竹筒。
他似笑非笑地看著張奎:“不管你用什麼辦法,三日之內必須送到洛京。”
夜涼如水,月色下的黃華別苑空無一人,顯得格外清冷詭異。
門被緩緩推開,在暗夜裡發出吱呀一聲,很是刺耳。
軒轅符緩緩步入庭中,拍了拍如今已經高大秀挺的雲杉,又到一旁的水缸里舀水澆了澆菜田。再進去周琦的臥房,開窗透氣,撣撣浮灰,抖抖被子。雖然是很簡單事情,他卻做得極為認真,仿佛在指揮千軍萬馬奔騰作戰。
收拾得差不多了,他便坐在榻上,悶悶地發呆。
世人都說周琦死了,可是他卻不信……
撈上來的屍首,他看了一眼便已知道不是周琦。雖然身形相類,還穿著周琦的衣物,可他偏偏就知道,躺在那裡的只是個陌生人。
周琦出身名門,保養得宜,一頭黑髮如錦緞一般,不會那麼枯黃粗糙;
周琦雖身形清瘦,但也是個玉樹臨風的七尺男兒,決非那種肩若削成,腰若約素的小倌模樣;
周琦長於音律,十指纖細,而這個屍首卻骨節突出,略顯粗壯;
周琦的脖頸修長優美,上面應該還留有指印齒痕;
周琦有一雙攝魂奪魄的桃花眼,睜著的時候剪水含波,似有弱水三千,閉著的時候眼瞼微動,依舊靈氣逼人。
周琦應當是風流倜儻貌似純良卻一肚子壞水,明明悲愴無奈到了極致卻永遠喜歡咬牙死撐,根本不擅長陰謀算計卻步步為營毫無怨言……
被他軒轅符強抱凌虐,公然羞辱,佯裝無謂卻面白如雪;明明恨到極致卻依然強打精神留在自己身邊,閉口不提離去卻每日對著南邊發呆……
軒轅符的臉埋在錦被裡,卻再也嗅不到周琦的味道。
五更時候,軒轅符召集心腹幕僚商議戰局。眾人只見他倦怠以極,面色沉鬱,心下都是忐忑。
雖說是商議,但軒轅符的口氣卻不容置疑:“本王已修書一封予吐蕃王子赤仁祖贊,希望若是朝廷遣使求援,他能出兵相助。”
眾人面面相覷,均緘默不言。
軒轅符又道:“本王知道,你們有些人心裡對本王此次袖手旁觀頗有不滿,但你們要知道,我隴右的十萬鐵騎是留給突厥人的,而不是我軒轅家骨肉!”頓了頓,他接著道,“若有一日涼州起兵,刀槍只會對著異族,而不是漢家子弟!”
正當眾人皆噤若寒蟬之時,張奎匆匆忙忙地跑進來,雙手遞上一個竹筒。
不出意外,自然是朝廷的密信。
軒轅面不改色地打開竹筒,抽出一張小小的信箋。
寫信那人想來慣習正楷,雖只有寥寥兩字,但端的是橫平豎直,不偏不倚,君子的中庸之道。
不過信的措辭卻極為凌厲,一撇一點都穿透紙背,帶著點凌厲的味道。
“休想!”
雖然只見過一面,但軒轅符已在腦中勾勒出顧秉青白臉孔上忿恨不甘的神情,周琦一生福薄,卻有這樣一個好友,若是他聽聞,想必會奮不顧身再赴虎穴吧?
想著想著,軒轅符微微笑了起來,心下卻是一片冰涼。
第七章
周琦在客棧里睡的正熟,就聽有人咚咚咚地敲門,那架勢催命似的。
雖然極不情願,周琦還是立馬披上外衫,快步走到門口。
“誰?”周琦低聲問。
“曹無意。”
周琦舒了口氣,打開門把他迎進來。
曹無意坐在桌邊,也不顧隔夜茶冷,直接倒了一杯灌了一大口。
“出什麼事了?”
曹無意啞聲道:“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
周琦蹙眉:“別賣關子,快說。”
“好消息是吐蕃派遣使團去了洛京,隨即與朝廷達成和議,不日即將出兵,至於壞消息……”他看了周琦一眼,吞吞吐吐,“靖西王陳兵慶州,威逼鳳翔府,長安郡守連夜逃了。”
周琦把瓷杯重重地磕在桌上,定定地看著他:“有的時候,我真的懷疑你其實是軒轅符的探子,我猜就算是聖上此刻都不如你消息靈通吧?”
曹無意苦笑:“天地良心,我若是和靖西王私相授受就讓我不得好死,永墮阿鼻地獄。至於消息從何而來,我不能告訴你,你只需相信,我對你並無惡意。”
周琦側過頭,淡淡道:“若是真的,剛剛我一時失言,得罪了。”
兩人俱是黯然不語,萬籟俱寂,偶爾飄來幾聲蟬鳴。
“更深夜半,小心火燭!”
聽到有人打更,一快三慢,周琦這才反應過來,四更了。
靖西王突然造訪本是好事,可他來了偏就不走了,還帶著數萬兵馬。營帳從城外一直綿延到了城內,也未見靖西王府給出什麼解釋。
一清早,慶州刺史便帶著大小官吏在主帳外面跪了一地,卻被告知王爺尚未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