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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琦動容,終於喃喃道:“我與軒轅符瓜葛,二哥必定也有所風聞。且不說男子相戀悖逆人倫,他之前曾經折辱於我,若我還與他待在一處……”他頓住沒有再說,周玦卻知道他話中深意。
男子雌伏人下本就為人不齒,而留在仇人身邊更讓人覺得輕賤。
周玦卻笑了:“你自己怎麼想?你也覺得這樣下賤麼?”
周琦猶豫了下,搖了搖頭:“我自認平生所為,俯仰無愧。”
“那不就得了?”周玦沒好氣道,“早知道幼時就不該讓你讀書,把腦子都讀迂腐了。這些蜚短流長不過是小人一時攻訐,幾年之後就是過眼雲煙,和他們再無關聯,而你自己耿耿於心,卻再也開懷不得,難道不是遂了這些人的意麼?長壽之人也不過百年,你計較這些,蹉跎年光,最後還是親者痛仇者快。”
周琦想了想:“你說的這些道理我都懂,旁人冷眼我也不是沒有見過,若是情意相通,刀山火海怕也算不得什麼。”
周玦蹙眉:“那靖西王對你心意,我看倒不是假的。”
周琦苦笑:“旁觀者清,當局者迷。身在廬山,本心面目倒是模糊了。”
撲哧一聲笑出來,周玦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
周琦看他:“看著我頭痛欲裂,進退兩難,難道很好笑麼?”
拍拍他的頭,周玦幽幽道:“你既為難,那說明你並不是無動於衷。這樣罷,我問你兩個問題,你想好了回答我。”
周琦點頭。
周玦沉吟了下,緩緩開口:“其一,門下侍中趙子熙趙大人有個遠方侄孫女兒,年方二八,家世才貌與你都很是登對。大哥已然不在,長兄如父,我為你做主定了這門親事,可好?”
周琦面白如紙,雙唇囁嚅。
周玦伸出二指,悠然道:“其二,中書省已經有了謀劃,靖西王軒轅符絕嗣,他薨後,朝廷決定收回封邑,設都護府,不再分封他人。不過,他本人前幾日倒是與我談過,無論你是走是留,他都想過繼周妃所育皇長子為世子。”他不再作聲,仔細端詳周琦臉上神色,只見他目光閃爍,凝望遠處河川,一動不動,活像個泥人。
周琦終於抬頭,釋然一笑:“我知道了,多謝二哥。”
他一雙美眸明淨清亮,神色奕奕,周玦放下心來,作勢嘆道:“兒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結冤讎啊……”
周琦漲紅一張臉,裝作不曾聽見。
周玦又道:“那兩件事,我便幫你推了罷。不過你要記得,孤身在隴右切莫讓人欺負了去。我周家人從不做虧本的買賣,若是讓我聽聞你在這裡以淚洗面,痛不欲生,我怕是還要殺到涼州來的。”
周琦心下感懷無狀,戀戀不捨道:“二哥也要注意身子,到底征戰傷神,我看你這次比以往精氣神差多了。平日裡還是多多將養,好生滋補,涼州這裡有些天山雪蓮,回頭我給二哥準備些捎過去。”
周玦滿臉戲謔:“你二哥身子好得很,還用不著大補。論起征戰辛苦,靖西王在我之上,年紀又虛長我歲余,怕是更需要些,肥水不流外人田,那些雪蓮老參,你還是留給他吧。”
見他沒個正經,周琦覺得有些虛脫,便也不再矜持,講話也隨便起來:“二哥權傾朝野,風流天下,哪裡會在乎區區一點補品,是我多慮了。不如這樣,過幾個月我回洛京過除夕,帶幾個胡姬美人孝敬二哥,二哥覺得如何?”
聽聞他要回家過年,周玦眼中一亮,笑道:“既然你有這份心,那二哥便敬謝不敏了。”
兩人對視哈哈一笑,不由得又有些感慨。
周玦輕聲道:“我停留得夠久了,後日一早就打算回去。鳳儀,你在這邊好好的,二哥等你們回來團圓。”
周琦眼圈泛紅,點了點頭。
第二十章
軒轅符端著酒杯,心下惶惑。他自幼行事乖張,雷厲風行,鮮有不能決斷之時。哪怕與周琦之間,無論彼時今昔,也是多占主動。
等著別人裁決自己命運,對他來說,恐怕是頭一遭。
這種感覺微妙紛繁,似甜又苦,一會覺得勝券在握,唾手可得,一會覺得遙遙無期,山窮水盡。
他知道周琦正站在某一處等他,那裡可能是柳暗花明,也有可能是窮途末路。
東方大白,臘月十八如期而至。
胡總管在延寧殿門口徘徊,終忍不住出聲:“王爺?”
許久無人應聲,胡總管心裡不安,正想推門進去,卻見門緩緩開了。
軒轅符迎著晨光挺立在那裡,眉間皺起,臉上有種莫測難辨的神情。
“王爺……”胡總管行禮,又喚了一聲。
抬眼看看天色,一片陰霾,軒轅符問道:“周大人在做什麼?”
胡總管愣了下:“哪個周大人?”
軒轅符用種看廢物的神情瞥他一眼,胡總管才反應過來,懦懦道:“周大人在收拾行裝,似乎今日就走,周公子……”
軒轅符雙眉一豎:“如何?”
“周公子他似乎也在收拾,只是不知道是幫著收拾,還是也想出行。”
長嘆一聲,軒轅符道:“該來的逃不掉,去黃華別苑。”
還未到黃華別苑,就見周玦的車隊人馬密密麻麻地候在別苑門外,軒轅符看的心裡一陣煩悶,估摸著二周要么正在話別,要么正在打點,便乾脆也不進去,耐心在外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