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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安頓好,滿意地看了眼古樸如初的焦尾琴,周琦方才沉沉睡去。
夢裡,是煙花三月的江南。
第七章
涼州里有處青樓,並不算大,但從食材茶酒到廚娘歌伎均從中原運來,餐具紋飾無一不精美至極,常有宦遊隴右的士子不吝價錢前來賞光,故而越發的昂貴起來。
周琦便坐在這越溪樓里,品著據稱從餘杭捎來的西湖雀舌,滿桌皆是中原的菜點小食,左側有一西蜀女子為他布菜斟酒,右邊還有個吳中美人柔柔地唱著小曲。
周琦靠著美人的酥肩,就著柔荑飲下家鄉的梅酒,嘴角雖然勾著在笑,一雙桃花眼裡卻黯淡無光,眼角更是連笑紋也無。
吳女柔聲道,“總見公子愁眉不展,可是有什麼煩心的事情?若是公子不棄告知一二,也許我們也能為公子分憂。”
周琦指尖從她粉嫩臉頰上划過,似笑非笑:“笑靨如花,見之忘憂,我又哪裡來的憂愁?”
吳女嗔笑:“公子老是沒個正經的。”
周琦放下酒杯,一把將此女攬入懷中,嗅著美人體香,用吳語吟道:“青樓女兒十五六,翠掠雲鬟妙裝束。千金學舞拜部頭,新來教得涼州曲。”
吳女捂唇一笑,接道:“錦韉少年被花惱,醉把金釵換香草。西風樓前秋雁飛,舞衣狼籍花顛倒。”伸出纖纖玉指,點住周琦的額頭,吐氣如蘭,“想不到公子竟也知道我們青樓的曲子。離家萬里能碰上公子,也算是有緣,不如讓奴家為公子彈奏一曲?”
周琦醉眼朦朧地看她挑抹勾托,聽著漢宮秋月,似乎很是沉醉。
一曲將罷,周琦忽而開口:“想請姑娘奏一曲胡笳十八拍,如何?”
吳女一愣,點頭道:“自是可以。”
琴聲清越婉轉,卻失之慷慨。周琦皺了皺眉,揮手打斷:“這音色不對。”
吳女有些不悅:“許是奴家技藝不精,污了公子的耳朵。公子不想聽,我便不彈了。”
周琦起身,低聲對素弦交代了一聲,素弦極不情願地出門而去。
“姑娘彈得很好,這琴卻不太好。”周琦悠悠道,又就著酒下了些小菜。
一會功夫,素弦帶著一個包裹小跑著進來。周琦點點頭,素弦極其小心地將包裹拆開,赫然是一把通體深黑的古琴。
吳女湊近一看,見琴尾猶有焦痕,不由驚呼:“焦桐?”
周琦隨手在琴弦上挑了一下:“蔡伯喈見吳人燒桐以爨,聞聲而知其為良木,以此為琴,因琴聲有雅操,世人引以為天下第一名琴,後世稱其為焦尾琴。”
吳女小心翼翼地碰觸了下,偷瞄周琦一眼,流出艷羨之色。
周琦已有些微醺,大笑道:“古有曹孟德赤兔贈關公,今日我周鳳儀便以焦尾贈美人罷。”
素弦急了:“公子!”
周琦叼住吳女的耳垂,見美女嬌羞無狀,瀟灑道:“美人一笑,何止千金!”
“好個美人一笑勝千金!”
門外傳來擊掌之聲,周琦眯起醉眼看過去,發現竟是個熟人。
盧昂站在門口,衣衫不整,滿身香粉,想來也知道是剛剛從哪個溫柔鄉里鑽出來。
周琦平日裡和他有些來往,多少也算有幾分熟稔,便開口調笑道:“盧兄還真是風流倜儻,難道不怕嫂夫人怪罪麼?”
盧昂搖搖擺擺地走進來:“婦有婦道,男人的事情,輪得到女人插嘴麼?”
周琦嘆息,給他斟了一杯酒。
盧昂看幾個歌伎一眼,道:“我有事要與周大人說,你們都退下吧。”
幾人對望一眼,帶著琴出門了。
周琦呆呆地看著杯中醇酒,萎靡不振的樣子。
盧昂幽幽道:“我剛來北疆的時候,其實也和你現在差不多大,而且也像你一般喪氣。”
周琦下意識地辯駁道:“能在王爺麾下是下官的福分,哪裡會喪氣。”
盧昂輕聲道:“酒後吐真言,今晚我和你說的話都會是一場醉夢,明日醒來絕不會有人記得。”
回應他的卻是沉默,周琦趴在桌上,睡意闌珊。
盧昂的神情似是追憶:“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你知道元祐之難麼?”
沒等周琦回答,他自顧自道:“元祐之役後,甘州、瓜州等盡喪突厥之手,吐蕃亦趁亂取沙州、肅州及廓州。隴右道號稱坐擁十八州,實際卻只有涼州、秦州、渭州等十一州。”
周琦微微皺眉,這些他都早已知道,卻不知盧昂突然提起此事是何用意。
灌了一大口酒,盧昂繼續道:“先靖西王是先帝幼弟,從小就極盡寵愛。”
周琦“咦”了一聲,盧昂笑得諷刺:“你一定是聽說他最不被先帝看重吧?我且告訴你,若不是士族支持當今聖上,這皇位如今怕就是我們王爺的。”
“被清流所讒害,王爺不得不帶著王妃和幼子從物阜民豐的長安一路顛沛流離,跋涉千里才來到涼州。那個時候的涼州,可不是今天這般人煙撲地桑柘稠,”見周琦聽得入神,解釋道,“記得咱們路過秦州時的情景麼?那時的涼州還遠遠不及,漫天風沙如同荒城一般。”
盧昂話音悲憤:“先王奮發圖志,大行整頓,不到一月涼州氣象已大為不同。隨後便招兵買馬以期早日收復失地。誰料到,誰料到……”他喃喃道,“不知是哪個天殺的,見不得王爺勵精圖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