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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頭兵受寵若驚,便急急忙忙進去準備了。
有鍋碗瓢盆的聲音傳出來,周琦蹲下,輕輕撫摸著羊圈裡的羔羊。
擅於奏琴鼓瑟的手指修長而又有力,羊羔“咩咩”地叫了幾聲,很是受用。
“大人,東西做好了。”
“哦,那便多謝了。”周琦起身接過吃的,還不忘最後拍了拍羊羔毛茸茸的頭。
第十三章
接近子夜的時候,突然下起了大雨。
周琦睜著雙眼,愣愣地看著帳頂,乍看似乎是在發呆,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是何等焦心如焚,愁腸百結。
來隴西之前,他本來有種種打算,反間計,美人計,苦肉計,甚至……
他手下有死士,完全可以刺殺軒轅符,而不留痕跡。
可如今,一切都被打亂了。
若是兩年前,尚在姑蘇眠花醉柳、游湖賞月的周琦絕不會想到,自己會坐在北風呼嘯處,虛度日日晨光。周琦披衣坐起,幾乎是麻木地聽著雨水敲擊在帳上,發出一種沉悶頓挫的聲響。
軒轅符對他是真的不錯,甚至可以算的上體貼關照,即使從一開始就已經明了,他們從來道不同不相為謀。軒轅符的身世,閱歷,謀略,每一樣都是出類拔萃,性情雖有些陰厲無常,但也絕不是無理取鬧,仗勢欺人之輩。相處久了,還會發現,他也不過是個未至而立的青年。愛玩愛鬧,時常縱馬遊獵,喝醉了也會狂歌痛罵,喜歡寶劍美人,興致來了也會寵幸胡姬軍妓……
長嘆一聲,周琦挫敗地發現,算計這樣一個人滋味實在有些不堪。
焦尾琴被軒轅符順走了,閒來無事時,周琦只好吹簫解悶。悽怨的簫聲吹著不成調的江南小曲,襯著風雨聲,還真有些“早是夜寒不寐,五更風雨無情”的意味。
突然,又有胡笳聲傳來,此人也頗通音律,才稍許功夫,竟也抓住了拍子,幽幽地和著。周琦勾起嘴角,悄悄起身,邊吹簫,邊朝著胡笳的方向尋去。
胡笳聲越來越近,周琦的心卻一點點沉了下去。
眼前分明是帥帳。
胡笳聲止,軒轅符的聲音傳了出來,帶著笑意。
“過而不入,江南的禮數是這樣的麼?”
玉簫仍在手中,周琦低頭苦笑:“王爺盛情,下官自是不敢推託。”
掀開帘子,就見軒轅符只著裡衣躺在被中,手裡把玩著一隻胡笳,顯然尚未起身。
“鳳儀好興致。”軒轅符懶懶道。
周琦乾笑:“下官思慮不周,怕是擾了王爺好眠。”
軒轅符笑笑:“若鳳儀此刻閒暇,便沏壺茶吧。”
周琦熟門熟路地找到茶具,在他對面跽坐下來。
“敢不從命。”
軒轅符喝茶的時候,眉頭總是微微皺起,周琦猜想,或許比起茶來,他更喜歡酒。
二人均是一言不語,難堪的靜謐中只有雨聲沙沙作響,一時間氣氛有些詭異。
周琦終於開口,他的聲音很輕:“王爺,下官何其有幸,能與王爺對坐飲茶。”
軒轅符抬眼看他,眸中看不出喜怒。
周琦接著道:“但或許,這會是最後一次。”
軒轅符苦笑,給自己續了點水:“若你這樣說,無非是有兩種可能,其一,你上面的人,接受了本王即將起兵的事實,決定讓你回江南或是洛京;其二,你應當已經做了什麼來壞本王的大事。”他眼裡有說不出的情緒,“本王不是個自以為是的人。所以……”
周琦打斷他:“下官有個請求,今日不提戰事。”
軒轅符臉上波濤暗涌,似乎在咬牙忍受著什麼。
須臾他緩緩道:“好。”
周琦微笑,無意識地撫過手中玉簫:“想不到王爺竟如此精通音律。”
過了許久,軒轅符才答道:“母妃從長安娘家,只帶來了這隻胡笳。”
周琦知道,先靖西王妃故去得極早,想來他應當是從僕從姆媽那兒學會胡笳的。
周琦自負能言善辯,從未想到有日會如此刻一般口齒笨拙,無言以對。
軒轅符又道:“鳳儀,你應當知道,本王視你如知交。”見周琦面上流露出為難的表情,他苦笑道,“遲早都會知道的事情,本王也不急這一刻。不過,你可否答應本王一個請求。”
周琦猶豫了片刻,點了點頭。
“今日你與本王說的每一句話,都需是實話,而本王問你的任何問題,你都不可信口雌黃。”
周琦靜靜地看著他,有個朦朦朧朧的發現籠上心頭,讓他呼吸一滯。
“可以。”他聽到自己如此道。
軒轅符點了點頭:“剛到北疆的時候,你很討厭本王?”
周琦失笑:“難道王爺覺得自己很討人喜歡?”
軒轅符繼續道,卻用了肯定的語氣:“你覺得本王很不容易對付,恐怕會壞了你的大計。”
想起剛到隴右時遇到的種種非難,周琦默默地點了點頭:“無論我去往何處,起碼都有三個人在盯著我,而且都是一流高手。”
軒轅符勾起嘴角:“有四個,因為你太狡猾,像密林里的狐狸。”
他的口氣滿是慈悲,一瞬間,周琦不知是否該為奉承自己像牲畜而感到受寵若驚,最終他扯了扯嘴角:“多謝王爺褒讚。”
“好,下一個問題,你是太子黨的人,這毫無疑問。但你在此處卻毫無行動,本王猜測,或許你總領隴右道的細作?”軒轅符的口氣實在稀鬆平常,恍若在討論娼寮里的花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