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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靖西王厲兵秣馬,周琦謹小慎微;四皇子咄咄逼人,皇太子步步為營;史黨佩金帶紫,清流鐘鳴鼎食;紛紛擾擾,熱熱鬧鬧,幾年,十幾年,幾十年,可是幾百年之後呢?
誰又是真的笑到最後了?
軒轅符忙著練兵,無事可做的周錄事悠然漫步於巍巍青山之中,感慨連連。當他拈起一朵不知名的野花,準備繼續傷春悲秋時,突然有人叫他。
“周錄事。”
周琦回頭,發現是個從未見過的人,長得極為平凡,湮沒在人堆里就再難尋覓。
那人悠悠吟道:“燕懶鶯慵春去也。”
心中大喜,周琦微微一笑:“落花猶是東風主。”
那人長揖在地:“周公子受苦了!小人江約,之前為大公子差遣。”
周琦趕緊將他扶起:“都是自己人,講這些虛禮作甚。”
江約打量他,低聲道:“公子上次捎去的消息,上面已經看到了,很是嘉許。”
周琦點了點頭,示意他繼續。
“殿下的吩咐,一是讓公子繼續探聽,二是若真的戰事在即,公子可便宜從事,為大事計,萬萬不可讓靖西王與突厥交戰。”
周琦皺眉:“可我只是區區八品錄事,哪裡能左右得了王爺的決策。”
江約張望四顧,見並無旁人,偷偷從袖中抽出一本冊子。
周琦接過,飛快地塞入袖中。
江約低聲道:“隴右為西北要衝,靖西王亦據雄兵數十萬,如今天下大勢未定,如此人物,各方都在爭取。”
周琦默然點頭,心裡卻並不舒服。
江約側過身,以便注意四周的風吹草動:“這個名冊裡面是各方埋藏在隴右道的細作刺客名單。這是上個月從東宮捎來的,不能保證全部準確,你挑著看。”
周琦點點頭,手在袖子裡摸了摸,然後聞了聞,輕聲問:“礬書?”
江約灰黃的臉上露出一抹幾不可查的笑意:“將門無犬子,果然是周家的三郎。這樣,隴右道的事情交給你,我也就放心了。”
周琦蹙眉,聽出他話中不對,無奈遠方依稀有馬蹄聲漸近,便不好再講,只好匆匆拍了拍江約的肩膀,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密林深處。
“周錄事,今夜紮營於白狼谷,王爺請您回帳。”
周琦翻身上馬時,下意識回頭看了看,碧海無際,清泉依舊,仿佛不曾有人來過。
回到帳中,周琦愣了愣,軒轅符正坐在毛氈上,旁邊擺著那張焦尾琴。
“下官參見王爺。”
軒轅符揮了揮手,心情似乎不錯。
“廣陵散。”
周琦看他:“王爺覺得下官是琴姬?”
軒轅符爽朗笑道:“哪有鳳儀這般能抄錄能騎馬還敢和王爺頂嘴的琴姬”
周琦無奈嘆息,跪坐下來,隨意撥弄了兩下琴弦。
“怎麼了?”軒轅符挑眉看他。
周琦沉吟:“自嵇康之後,世上再無廣陵散。如今聽到的廣陵散,多是後人偽作,不如這樣,我為王爺奏一曲陽關罷。”
軒轅符點了點頭,突然又道:“琴,本王只是借你,不是還你。”
周琦失笑,瀟灑一挑,便有宛轉琴音如訴如泣,幽幽而奏。
送走軒轅符,周琦取水小心翼翼地將名冊浸濕,黑色的墨跡慢慢氤氳出來。
周琦不無驚訝地笑了起來,字跡很熟悉,看來顧秉在東宮頗受器重,竟能經手如此機密。
一串串熟悉或是陌生的人名後,有寥寥幾筆硃砂圈點出了他們的命運。
周琦找到了江約的名字,旁邊寫著----死間。
第十一章
整整一夜周琦枯坐在案前,死死地盯著這份名冊,直到東方大曉。
幾乎是僵硬地將名冊燒掉,癱回毛氈,周琦才閉上酸澀的雙目。他知道,這些名單上的活生生的人,有的也許足夠幸運,能夠活下來,而其他的大多數,都會淪為為王權爭鬥的祭品。
一將功成萬骨枯。
或許,這其中,也有他周琦。
“你的文章不錯,”軒轅符隨手翻著周琦剛遞上的文書,“本王實在是好奇,為何你科舉竟如此平平。”
周琦懶散道:“王爺謬讚了,下官的學問從小就不好,能中舉都已是祖宗庇佑。”
軒轅符看他:“昨夜未好好休整?”
周琦的目光游移在毛氈上,點頭:“一夜未眠。”
軒轅符失笑,往旁邊挪了挪:“坐,並無外人那些虛禮就省了吧。”
癱坐在毛氈上,周琦笑道:“如王爺這般體恤下屬的主帥真是世上少有。”
軒轅符似乎是坐累了,乾脆躺了下來,頎長的身軀幾乎伸出氈外。
“你對京城的事怎麼看?”
周琦眼皮沉重,回道:“京城的事?”
“別裝傻。本王那幾個侄子,你都見過麼?”
雖然才過了大半年,想起洛京,周琦卻覺得好像是十年前的記憶一般,模糊得可怕。
“下官有些記不清了,但大約都是見過的吧。”
軒轅符低笑:“過兩個時辰,本王有客來訪,鳳儀,想去見見麼?”
周琦皺眉:“若是涉及機密,下官在場恐會惹人猜疑。”
撐起左臂,軒轅符極其認真地看著他:“若是你不在場,惹人猜疑的,就是本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