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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景明嗤笑一聲,“到底還是個假正經。”
周遭諸人大氣都不敢出,生怕趙子熙現在不發作,之後記在心裡,和這位背景深厚的監軍大人斗得你死我活,到時候別都成了被殃及的池魚,無處訴苦。
“我正不正經,你還不知道麼?”趙子熙放下竹箸,取了羅帕拭了拭嘴,悠然起身。
他一起身,自司馬以降,所有人都跟著站了起來,只余蘇景明一人還坐著,顯得頗有些滑稽。
“一刻之內,我要與諸公在府衙議事,若有遲了的,盡數做貽誤軍機論處。”趙子熙森然發話,轉頭看向蘇景明,拱了拱手,“要務在身,不便奉陪,監軍大人慢用。”
說罷,他便帶頭下了樓梯,蘇景明捏著杯子看著他玉山般的背影,冷然道:“趙大人慢走。”
他身旁帶著的隨行小廝疏欞不忿道:“他這人也忒不顧舊時情義!”
“我和他有什麼情,有什麼義?”蘇景明仰頭將酒喝盡,“他們可安排了下榻之地?”
疏欞恨恨道:“府衙。”
公子這般的出身地位,竟然讓他與那些卑賤之人一般委屈住在衙門,簡直豈有此理!
蘇景明執杯的手一頓,“哦,客隨主便,既是他的地盤,要如何折辱,咱們都只能由他。”
當趙子熙聽著溪州戰報時,蘇景明剛好進門,見他神情端肅地坐在那裡,不由撇了撇嘴角。
“也就是說,反賊大約有數千人?”趙子熙又確認了一遍,“刺史既然已經殉國,那麼如今在主事的是司馬?溪州城無恙否,可被他們攻占了?”
“回大人的話,既是蠻人,根本就無雲梯也無攻城錘,如何就能占下了?他們都是在周遭劫掠一番,就又藏匿在山中。”
“這就是為何多年難以剿滅的緣故了。”趙子熙點頭,“長遠看,還是需移民戍邊。”
蘇景明踱步進去,在他右首落座。
趙子熙也不看他,繼續問話,“造反頭子是誰,你們可打探到他的消息?他的妻子家人,是否都已扣下?”
“此人叫做羅余鬼國,無父無母無妻無子。”
蘇景明笑出聲,“這可難辦了。”
趙子熙不急,“二頭目、三頭目總歸有吧?”
“一個叫做阿賈,一個叫做阿禮。”
“羅余鬼國心胸如何?這個阿賈還有阿禮,可有所求?”
“這……小人還不知道。”
趙子熙突然莫測高深地笑了,“無妨,你且回去,我自有辦法。”
第4章
那人退下後,只余趙蘇二人對坐在堂上。
正值雨季,黔中道又陰冷潮濕,就連檐上瓦片、地上青磚都洇著濕氣。
“監軍大人是北人,剛至此地,難免有些水土不服,倘若吃穿用度有任何要求,儘管與松風提。”趙子熙起身,親手為蘇景明倒了杯熱茶。
蘇景明接過,感到兩人手指相觸,卻均是顫都未顫,不由得一哂。他又用了那茶,發覺裡面似乎是添了老薑,“趙大人一貫養生有道,在下實在佩服。”
趙子熙掃了眼他的手腕,“不過是少年時在太醫院胡鬧過一陣,不過旁門小技,讓監軍大人見笑了。”
蘇景明大口喝茶,只覺薑湯暖身暖胃,一直暖到胸口去,“這等難得的際遇,我艷羨都來不及,哪裡會笑你?”
趙子熙伸出手向他探去,也不知想做些什麼,可惜就在此時,司軍匆匆忙忙地進來了,“大人,之前你吩咐的東西都備好了,隨時都可出征,只是將士們從前也未打過什麼大仗,如今軍心有些不穩,大人您看如何是好?”
“連如何安定軍心都要來問我,要你何用?”趙子熙冷聲斥責,對蘇景明歉意點頭,“庶務繁忙,恐怕無法陪坐,監軍大人自便。”
蘇景明淡淡點頭,“國事要緊。”
待到蘇景明再度見過趙子熙,已是月上柳梢頭,人約衙門後。
蘇景明只著了件水色雲錦便服,僅簪了根羊脂玉笄,見其他屬官也都在,臉上頓時有些不自在。
“監軍大人既來了便坐吧,司馬將先前的線報、糧草、病員等讓他過目,”趙子熙起身,“我尚未用晚膳,先失陪稍許。”
蘇景明一目十行地看著,心思卻不知飄到哪裡去,他少年得志,中舉後便一直在翰林院、三省,從未如趙子熙這般在軍政要務中浸淫,此刻看著頗為吃力,心裡開始暗暗後悔為何要跑到這裡吃苦受累,當這個勞什子監軍。
沒過一會,趙子熙又回了,想不到一向端肅、極重儀表的他,竟然也換了件靛色常服,從未見過他如此“不修邊幅”的諸人不禁看直了眼。
他被靛青衣裳襯得更加面白如雪,蘇景明這才留意他這些年到底清減了多少,心神微盪,旋即又擔心旁人看出自己失神失態,於是趕緊隨便找了個問題,“從前朝廷對西南夷多使用羈縻之策,到底成效如何呢?”
這倒是問對了,趙子熙緩緩道:“所謂羈縻之策,說白了便是恩威並施,既是國策,都是有好有壞的,可這羈縻策我以為還是弊大於利。”
“其利?”
“有些土人勢力頗大的,家族盤踞數百年,積威甚重,對他們懷柔,也是為了穩定當地民心,讓夷人不做亂。”
“其弊?”蘇景明看著他侃侃而談,竟還有幾分魏晉風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