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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子熙伸出三根手指,“一,銀兩,安撫這些土司,朝廷每年就要花去數萬兩;二,羈縻只能安撫他們,讓他們不作亂,但朝廷對這些地區的實際控制則微乎其微,還是用銀錢舉個例子,每年的稅賦不僅收不到,還需倒貼一些,最終養肥了的,不過還是這些土司碩鼠;其三,也就是我最在意的一點。”
“什麼?”蘇景明聽的津津有味。
趙子熙端起茶盞,緩緩道:“西南疆土,除去劍南道那邊出了天府之國,其餘都被視作煙瘴蠻荒之地,別的不說,江南西道大片都被人稱作荊蠻,更不必說咱們黔中道了。可自我來之後,發覺此地雖談不上物華天寶、人傑地靈,可也是山水靈秀、物產頗豐,而夷人頗為樸實良善,除去不通漢俗外,與中原百姓無異,反倒是那些通漢話、明漢制、曉人情的土司更可惡些。”
“大人的意思,莫不是……”司馬有些遲疑。
蘇景明瞥了他一眼,笑了笑,“這招釜底抽薪妙得很,確是趙曼修的行事。只是你有沒有想過,以當前朝廷的吏治,你如何確定後來的官吏就一定能穩住這些蠻夷不亂呢?人家土司靠著幾百年積攢的財力物力人望才能做到的事,憑几個漢人官吏就能成事了?”
趙子熙竟然笑了笑,“待平定了叛亂,我自有成算。”
在座諸人還是頭一回見他笑,頓有冰雪消融、雲散月明之感,可惜憚於積威,看了一眼後便紛紛垂首。
蘇景明卻不怵他,肆無忌憚地看了他一眼,“不愧是玉面閻羅,方才這一笑說是傾城也不為過。別說京中的花魁娘子,黔中道的苗女侗女,就連本官看著也覺得心猿意馬。”
司馬的臉色更是難看,他每年都給京官送些冰貢炭貢,消息靈通得很,自然知曉蘇太傅的幼子才十四五歲便入了邪門歪道,好起了南風,被蘇太傅趕出家門後立馬就投了史黨,雖然後來蘇太傅為了自己與兒子的前程官聲,從來曾承認過此事,但從二人老死不相往來看,傳言恐怕不虛。後來即使蘇景明在官場上也算混的如魚得水,可到底斷袖之癖、忤逆不孝再加上改換門庭三宗罪扣下來,這名聲實在是難聽得嚇人。
如今這麼一個好男色的祖宗直勾勾地看著孤傲高潔的大人,司馬在心裡想著主辱臣死,如果真的蘇大人對府君做出什麼不莊重的事情來,又該如何是好!
趙子熙收斂了笑意,卻意外地不曾動怒,只雲淡風輕道:“蘇大人在京中見慣了妖童玉郎,到我貧瘠之地怕是換了口味,竟連在下這等卑陋容顏都入得了眼,確實受苦了。”
蘇景明哼了聲,“大人過於自謙。”
“也罷,此時戰事在即,條件有限。待到戰事了了,我再設宴,請些戲子歌伶,讓監軍大人乘興而來盡興而歸,也聊表我黔中道大小官員一番心意。”
雖不懂為何府君大人轉了性子,諸人仍跟著一陣附和。
蘇景明的手指扣著杯沿,咬著牙道:“那下官便翹首以盼了。”
第5章
不管他二人之間是如何暗流涌動,該做的事還是一件沒拉下。
似乎是四月廿六當日,羅余鬼國的兵勇從天而降,試圖破城未果,只好殺了一個守城官,又將辰州城外不肯遷徙的鄉民殺去大半,這些鄉民多為苗人,甚至其中一人還是亂軍第三把交易阿賈的堂叔。
這麼一來,辰州城內外一片震動,原先還有些與亂民有交情的鄉民對官府的排查宵禁頗不以為然,有的還幸災樂禍,更有甚者還想著如何裡應外合將這些漢人官老爺全都趕出去。如今一見他們如此六親不認下手狠辣,心也不禁寒了一半。
趙子熙乘勢宣布出兵,與此同時還四處張貼了告示,選了幾個漢人大聲誦讀白話,又請了幾個夷人用苗語侗語等夷語廣而告之。
蘇景明在離人群不遠不近地位置遠遠看著聽著,不由得也為這些亂民出了一頭汗,趙子熙這基本上是要斷門絕戶。
其一,告發有功。任何人但凡有確鑿證據告發的,可以得到賞金或者免除明年稅賦,倘若曾經參與、窩藏過亂民,則既往不咎。
其二,回頭是岸。但凡從亂民中棄暗投明的,都可以免罪,如果有隱情冤屈,也可以過堂指控土司甚至官吏,總之朝廷定然會還一個公道。
其三,只殺禍首。懸賞千兩取羅余鬼國的頭顱,只要將他緝拿,其餘人等則一律不予治罪。
蘇景明隱隱為他擔憂,倘若苗民耿介忠誠,寧死也不背叛羅余鬼國,他這個告示豈不是成了一個笑話?
這幾日趙子熙顯是忙到了極致,他雖並不直接指揮軍隊,但對軍情卻要全盤把握,連著幾日都通宵不寐,臉頰都瘦削了下去。
蘇景明想了想,命人去伯倫樓定了雞湯羊羹,指定了送到府衙,算是宴請諸位大人。
“謝過監軍大人。”進門時發覺司馬也在,正滿臉諂媚地看著自己,“軍情緊急卻還如此體恤我等,實在讓我等感激涕零。”
蘇景明不耐地和他打了幾句哈哈,再掃了眼趙子熙,只見他正蹙眉看著手中幾分線報,擱在一旁的碗還剩半碗雞湯,顯然已經涼了。
“這麼看,府君大人是嫌棄伯倫樓廚子的手藝?”蘇景明陰陽怪氣,“抑或者是不想給下官面子?”
趙子熙抽空抬眼看他,伸手取了湯碗仰頭喝盡,“豈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