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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可見,趙子熙這些年,過的可謂風霜刀劍、步步驚心。蘇景明移開視線,看向西邊一處略小些的宅院,對疏欞道:“且去看看有沒有主。”
疏欞奉命前去,未過一會便面露喜色地回了,“公子……”
蘇景明對車夫點點頭,數輛馬車便向著小院徐徐駛去。這院落外間看著不大,裡面卻是別有洞天,五六輛馬車停入轎廳,竟也絲毫不顯得逼仄。
“蘇公子,”來迎的竟是趙子熙的管家忠叔,“我家大人命我等在此候著,若有任何吩咐,儘管差遣。”
蘇景明也有些年頭未曾見忠叔,此時頗有幾分親切,便笑道:“忠叔一向可好?”
忠叔看著他也是百感交集,但仍不忘端著趙家人那一板一眼的儀態,“除去老朽,一切康健,謝公子掛記。”
說罷,忠叔帶著他將宅邸好生逛了一遍,到後院時,蘇景明不由得愣了愣——只見院中築了一碩大花圃,周遭極其考究地用秀木怪石裝點,內中卻只孤零零地種了一株花,此時那花長勢正好,枝葉繁茂,青白色的花骨朵若隱若現。
“這莫不是……”蘇景明若有所思,轉頭看疏欞,只見疏欞立時垂下頭去,拼命往忠叔身後縮。
蘇景明柳眉倒豎,“好啊,你個吃裡扒外的白眼狼,你是什麼時候被他買通的,如實招來!”
疏欞壯著膽子回嘴,“這裡人多嘴雜,公子不如先歇下,之後再慢慢處置我?”
蘇景明還不罷休,還欲上前撕了他,卻聽一個清清冷冷的聲音從院後廂房傳來。
“為你著想,為你思量,這般好的奴才,為何要處置?”
蘇景明愣愣地看著趙子熙身著重紫官袍,分花拂柳而來,站定在自己面前,做了個請的手勢,“蘇大人,請?”
“你是怎麼進來的?”
趙子熙微微一笑,“你一來便知。”
蘇景明跟著他一路往後,去了廂房,這才發覺,過了廂房竟又是一處宅邸,與自家精緻富麗的布局不同,古木參天、清泉滴石,頗為幽靜樸拙。
原來這兩處宅邸竟共用了一套廂房!趙府的西廂正是蘇府的東廂!
蘇景明不禁目瞪口呆,“你能想出這主意,實非凡人。”
有舉止端莊的婢女掀開珠簾,趙子熙示意蘇景明跟著他進了上房——外間有如書齋,几案上筆墨紙硯齊備,外帶一張羅漢榻,內間則主要是一張黃花梨拔步床,四角立柱闌干均雕以雲紋蓮花圖樣。四面竟然還安了兩扇軒窗,床前迴廊兩側放了一張案幾,隱沒在厚厚的帷帳之後,儼如另一個小隔間。
“這倒是精巧。”蘇景明無視已在榻上的玉枕錦被,“難為趙大人有心,布置這麼間華屋贈與我……”
趙子熙似笑非笑地看他,突然伸手就將他拉了過來,兩個人一同倒在榻上。
蘇景明還來不及動怒,就被趙子熙攬在懷裡,二人貼的極緊。
自在黔中道重逢以來,除去趙子熙受傷時,二人還未有過肢體碰觸,故而均是顫了顫。
“我生平最喜莊子,”趙子熙突然開口,“我最喜歡的一句,你可還記得麼?”
蘇景明緩緩道:“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終。”
“曾經我便是如此想的,也是如此做的,不忘過往種種,卻也不求來日方長。”趙子熙將蘇景明頭髮解了,披散了一肩。
“哦?”蘇景明冷笑,卻也不曾掙開他,“你去石鼓書院後,音信全無不談。後來你回京,你我不能說每日都見著,隔三差五也能有個迎面而來、擦肩而過吧?趙大人為何就忘了其所始,只記得其所終,每每形同陌路呢?我可看不出你有半分墜歡重拾的意思。”
趙子熙察覺他滿腹怨氣,卻笑道:“每次我見你,卻都歡喜得很,哪裡就陌路了?”
蘇景明仔細一想,確實每次都是自己冷言冷語或是橫眉冷目,趙子熙皆是淡然從容,心中暗罵他奸猾。
“再後來,縱有萬里之遙、閣老淫威,你仍是來了黔中道,我那時便覺得,也是時候求個始終了。”
“景明,”趙子熙突然側過頭看他,眼中蠻是狡黠笑意,“你我根本就不曾明言斷情絕愛,如此所謂墜歡重拾、破鏡重圓,似乎都算不上吧?”
“充其量,也便是個鴛夢重溫。”
第18章
蘇景明愣了愣,也突然反應過來這個問題——他二人壓根就沒說過一刀兩斷這般的話!
趙子熙悠悠道:“故而,恐怕這些年你我仍是眷侶……”
他振振有詞,蘇景明簡直無言以對,一時間經年的情思糾結、苦楚怨望都成了一場笑話,不由得氣血上涌。
見他氣得渾身發顫,趙子熙心頭一軟,將他攬入懷裡,輕輕吻他額頭眉心,“從頭到尾,皆是我之過錯。過往之事,我向你賠不是,從今後,你說什麼便是什麼,我無有不從,可好?”
蘇景明咬唇,一開始心裡仍不願低頭,總覺得自己心心念念全是他,一直被他牽著鼻子走簡直可笑又可憐,還想咬著牙硬撐。可就在他抬頭想與他說些什麼時,卻頓住了——趙子熙兩鬢竟已有了絲絲縷縷的銀絲!
蘇景明怔然半晌,忽而幽幽道:“你為了朝政熬得頭髮都白了……想想就算你我均得享高壽,活到耄耋之年,也不過還有四五十年時光,其間宦海沉浮、汲汲營營,又能有幾日清歡,能得幾日相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