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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等了半炷香的功夫,前去拿人的衙役卻久久未歸,司馬內心頗有不安,便悄悄從側門溜出去看一眼,結果卻被嚇得肝膽俱裂——牢房內空空蕩蕩,被差遣去的衙役橫七豎八到了一地,也不知是死是活。
“大人,不好了!”司馬踉踉蹌蹌地跑回來,卻見何文斌已然離去,趙子熙正靠著憑几小憩,蘇景明在一旁飲茶。
趙子熙看他眼,“且看著吧。”
蘇景明皺眉,“你說這何文斌如此胡來,閣老也就縱著他?”
“呵,”趙子熙冷笑,“如今吏治到了何等程度你又不是不知,史閣老出身寒門,故而對這些阿堵物極其看重,遍布九州的門生各個都是他的稅吏,將那些民脂民膏充入他的私囊。”
蘇景明默然不語,緩緩道:“史黨如此,王蘇亦然,民生多艱。”
趙子熙轉頭看他一眼,心道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蘇景明從來只顧著自己,何時也悲天憫人起來。
許是看透他心中所想,蘇景明自嘲一笑,“今來古往,物是人非,我又如何能不變呢?”
第12章
蘇景明仍在黔中道逗留,在此時期,史閣老派人給他送了三封密信,他均置之不理。
何文斌竟然直接向朝廷奏領軍功,說羅余鬼國、阿賈均被他率軍誅殺;蘇景明作為監軍,自然也明旨上奏朝廷,說明事情始末;趙子熙則按兵不動,毫無動作。
“公子,恐怕你的奏章被閣老扣下了。”疏欞憂心忡忡,“這般得罪閣老,真的好麼?”
接近年關,黔中道雖不如洛京寒冷,卻陰冷潮濕,蘇景明披著件通體雪白的狐裘躲在廂房裡,默默挑著爐中之香,“我既來了,便已想到今日。”
“為何閣老一定要幫著何都知?”
“何止何文斌,就是卜成祥不也是他的人?”蘇景明若有所思,“我猜測黔中道的水怕是比預想還深,畢竟若是僅要些賄銀,閣老不至於如此撕破麵皮。王丞相那邊有消息麼?”
疏欞搖頭,“打聽不到。”
“那麼多州府,趙子熙獨獨要來黔中道,趟進這灘渾水裡……”蘇景明冷笑,“他倒是真的為了功名富貴,連命都不要了。”
疏欞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公子明明仍惦念趙大人,更為了他身陷險地……此番為何不與他分說清楚?”
“誰說我是為了他?”蘇景明杏眼一橫,疏欞嚇得不敢多言,“再何況,人家當年明明白白地說了,大丈夫立於世,當立德立功立言,他要做伊尹管仲,哪裡肯拋卻一切,跟著我浪蕩山水?”
疏欞雖是個忠僕,可在趙子熙之事上,總還是忍不住想說句公道話 ,“人各有志,這些強求不得。可奴才雖然沒讀過幾日書,卻也知道‘一死一生,乃知交情’,趙大人為了您擋箭檔刀毫不猶豫,可見他雖與公子志不同道不合,但一顆心卻是真的。”
蘇景明闔了闔眼,莫名想起院中那棵半死不活的青山貫雪,“不與你廢話,吩咐你件事。”
疏欞雖不知緣故,也只好默默遵命跑到院中,將那花小心翼翼地移出,預備再過幾日帶回洛京。
蘇景明看著他勞作,不由得想起年少輕狂時,春風得意、馬蹄迅疾,探花郎用了半日橫穿洛京,摘下大報恩寺先帝手植的青山貫雪,大費周章惹出許多風波,最終竟也沒將這傾城名花獻給皇帝,反而插在了某生的案頭。
皇帝當時說了什麼,他如今一概想不起來,唯一記得的便是那人展顏一笑,冰雪消融。
卻像是上輩子的事了。
疏欞儘管自小陪著他,可很多事卻連他也並不知曉,比如當年提出私定終身的,並非看來離經叛道的自己,而是謹言慎行的趙子熙;再比如他們分開時,也並未明言一拍兩散、一刀兩斷、一了百了云云,只不過那日蘇維將他關在祠堂,他姨娘容顏憔悴地跪著求他。
“姨娘要強了一輩子,不求有朝一日能夠扶正,只盼著你能出息,我在家裡能有些體面。再過些年你能娶個門當戶對的貴女,甚至是宗女、公主,姨娘便跟著你另立門戶,含飴弄孫享些清福。可你為何這麼糊塗!”
蘇景明好聲好氣,“我不用娶那些公主宗女,也可以帶姨娘自立門戶,讓你安享晚年。”
“糊塗!”他姨娘突然抬頭,眼中寒光猶如利刃一般戳在蘇景明身上,“你要去孌童狎妓,我都不管你,但你不能當真不能上心!你這般的才學品貌,又是探花出身,再加上你祖父父親寵愛,雖是庶出尚主也並非難事。王貴妃的女兒、四皇子的同胞姊剛及笄,這是你也是我難得的機會就!有了貴妃與王氏的助力,你定能扶搖直上,將蘇景和踩在腳下!至於那趙子熙,不過一個潁川破落戶,也來帶壞我的孩兒!”
她方才啜泣了大半天,妝容已經花了,眼神陰毒,整個人看起來無比猙獰。
蘇景明扭過頭,不再看她,“我對將蘇景和踩在腳下沒什麼興致,哪怕是蘇維的爵位我也不屑一顧。此生我只想有寸土容身,有一人相伴,如此足矣。”
姨娘顯然已漸漸失了耐心,“回頭我便將身邊的紅袖給了你,知道女人的妙處,自然你也不會糾結於那個破落戶。也不知那趙子熙有什麼狐媚功夫,讓你連功名志向都不要了……”
她說的越來越不堪入耳,蘇景明正是年少意氣,當即起身怒道:“姨娘慎言,潁川趙氏雖大不如前,好歹也是數百年的望族,我與他更是情投意合,絕無半分褻玩之意,姨娘還是不要詆毀他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