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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也是動了真氣,蘇景明又加了句,“他是破落戶,我也不過是漁女之子,倒是門當戶對。”
話音未落,便是“啪”的一聲,蘇景明愣愣地看著姨娘,只見她面上一陣抽搐,隨即猶如瘋了一般撲上來,死死勒住蘇景明的咽喉,“難得有了功名,你卻自毀長城,我生你下來又有什麼用?你以為我生你下來做什麼,不就是要她王四娘和她的賤種蘇景和不得翻身,眼看就快成了,你卻給我捅出這麼大的紕漏,我掐死你這個小畜生……”
蘇景明睜大眼睛看著她如同潑婦般叫囂,一時間忘了反抗,直至難以呼吸,還是在外伺候的疏欞聽聞聲音不對,撞開其他僕從沖了進來,才將他從姨娘手裡救下。
姨娘喘著氣,死死地盯著蘇景明,聲嘶力竭,“你去到你父親面前認錯,隨即進宮去赴那賞花宴,一定要將嘉寧公主娶回來,你聽到沒有?聽到沒有?”
蘇景明癱在地上,腦中一片空白,他記憶中的姨娘溫婉慈愛,又常效仿孟母陶母在學業對他加以鞭策,何時是這麼一副利慾薰心的模樣?他想過姨娘會因他斷袖之好失望痛心,卻沒想到她真正在意的是少了一個晉身之階……
“你們既視我為恥,從此你我便骨肉之情斷絕,我也不屑於做這蘇家的子弟!”
可他當時卻不知,蘇維竟以太傅之尊,生生將趙子熙趕出了弘文館,趙子熙也未與任何人招呼,徑直南下去了石鼓書院。
至此,風流雲散,情義兩絕。
第13章
渾渾噩噩地歇了一日,到晚間時,松風親自過來,說趙子熙要為他設宴送行。
蘇景明左思右想,最終還是去了。
趙子熙並未選在他來時鬧市那酒肆,反而選在一處山上。
山間有一亭,亭中只設了兩席,案上已擺上飯菜,幾葷幾素看起來頗為精緻,另有一羊脂玉瓶,看起來內里裝的應是好酒。
疏欞走至五丈之外,便被松風攔住,獨留蘇景明一人走近。
趙子熙一身蒼藍常服,上面仿佛還繡著雲紋,遠遠一看猶如雲山瀚海,映襯著身後山色,別有一番瀟灑俊逸。瞥見蘇景明,他不由皺了皺眉,“臉白如鹽,唇如秋霜,形容枯萎,氣血兩虛,氣滯血瘀……”
蘇景明慢悠悠地坐下來,似笑非笑,“明明是個半吊子庸醫,充什麼杏林高手。”
趙子熙拿過羊脂玉瓶,親自為二人斟上。
早在弘文館時,趙子熙就喜歡自己釀酒,蘇景明與他初遇時,便是在弘文館後一處荒廢小園,二人對飲趙子熙自釀的梅子酒,平生頭一次喝酒的蘇景明當場便喝得面如紅霞、酩酊大醉。
想想卻是十餘年前之事了。
趙子熙小心地把酒倒入杯中,只見那酒色澄明,猶如琥珀一般,香氣四溢。
蘇景明聞了聞,蹙眉道:“過了這麼些年,你這酒怎麼釀得越發脂粉氣?”
“酒烈傷身,情濃傷心,蘇大人未聽說過麼?”趙子熙對他的譏諷不以為意。
一飲而盡,蘇景明皺著眉頭,細細品味:“這是什麼?似乎有楊梅?”
趙子熙老神在在,“生津、止渴、調五臟、滌腸胃、除煩憤惡氣,最適宜你這種脾氣又壞又大的人。”
蘇景明瞪他一眼,仔細體味口舌中的甘甜,“仿佛還有些莫名的花香。”
“你若是春日來便得見了,望帝春心所託的那個杜鵑。你自幼有喘疾,又氣血不足,此花正巧性溫和,有鎮咳止痰、活血去風寒之效,你用最合宜。”趙子熙慢條斯理,儼然將自己當成了太醫院院正,“我用上好的酒與楊梅做底,加了甘草、照山白,又將小葉杜鵑懸於酒面之上,再過十餘日,此酒便成了。”
蘇景明垂下眼瞼,“難為你還記得……也罷,我明日或後日便啟程回京,你可有什麼要交代的?”
“此番閣老同意你來此,恐怕是想讓你維護諸土司利益,”趙子熙平日一板一眼,如今難得隨意地靠著闌干,卻比平日裡更像個風流王孫,“必要時候,哪怕謊報軍情、縱容叛黨也在所不惜,我猜的可對?”
蘇景明苦笑,“你倒是乖覺,誰都算計不過你。不錯,他確是如此吩咐的。”
“回去之後如何交代,你想好了麼?”
蘇景明嘗了口當地的燻肉,又痛飲一大盅酒,快意道:“最差不過掛冠求去,我怕什麼?”
趙子熙搖頭,“不至於此,我自有辦法護你周全。”
“護我周全?”蘇景明自嘲一笑,“這話你我似乎都曾說過,可最後你與我,誰都護不了誰。”
趙子熙定定地看他,“今非昔比。”
“人事已非。”蘇景明緩緩道,“可閣老還是閣老,丞相還是丞相,太傅還是太傅……”
趙子熙壓低聲音,“此番我有密信,已經著人帶給了東宮,待你回朝之後,自會清楚前因後果。”
蘇景明瞪大眼睛,“太子?難不成之前臨淄王就藩……也是你與太子做的交換?你什麼時候上了東宮的船,我怎麼不知道?”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回去之後,不要先去閣老那邊報備,也不要知會,”趙子熙肅然道,“再過些時日,你爹與王丞相那邊可能會有一些動作,不管如何,你都不要摻和。”
他的口氣實在鄭重,蘇景明本想回他幾句“干卿何事”,但還是默默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