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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上便是陛下的萬壽,你可切莫在此時觸這個眉頭。”
都說民貴君輕,可到頭來這麼多生民之命卻比不得君王非五非十的尋常萬壽。
東方既白,趙子熙也失了再睡的興致,乾脆推開門,走入晨霧之中。
當今聖上可謂太平君主,既嫡又長,父皇又難得的英明強悍,給他留下充盈國庫,更為難得可貴的是,往往皇帝做久了,就會與儲君失和,而他的父皇閔帝,在解決了水患、匪患之後,竟然想著畢其功於一役,,命十萬大軍征討突厥,結果卻落了個全軍覆沒、狼狽而歸的下場,史稱元祐之難。
先帝鬱結於心,沒過多久便撒手人寰,當今就這麼順風順水地繼承了皇位。
養於深宮婦人之手的皇帝,比起先祖來,自然少了許多血性,整日沉湎於春花秋月之中。更要命的是,皇帝功績不多,毛病不少,任人唯親、耽於享樂、優柔寡斷、篤信道教、信重宦官,幾乎所有亡國之君的毛病都沾染了個遍。
舉個例子,趙子熙那屆的主考、名義上的恩師史閣老原先不過尋常小吏,硬是靠著逢迎拍馬、為皇帝搜刮珍寶一步步走上宰輔之位,而王丞相是最受寵的王貴妃之父,蘇太傅看著道貌岸然,私下裡沒少陪著皇帝念經煉丹,那一手青詞更是下了苦功夫。
若不是先帝留下的底子厚,還不知今日會是誰家天下。
第2章
隨著先帝而去的,便是幾代帝王煞費苦心制衡的朝局。
如今朝中主要有幾股勢力:
其一,開國武將勛貴,多與軒轅宗室一般,要麼是漢化的鮮卑人,要麼是胡化的漢人,其精銳便在元祐之難中損失殆盡,元後母家嘉武侯獨孤氏更是男丁飄零,只剩下獨孤承小侯爺和他庶出的兩個弟弟。
其二,舊士族,前朝皇室與士族共治天下,聞喜裴氏、琅琊王氏、清河崔氏、博陵崔氏,個個都是累世公卿,其中佼佼便是趙氏,太、祖開國之時,趙氏家主竟以皇族有胡人血統婉拒聯姻。隨著皇室扶植新士族與之抗衡,舊士族也慢慢衰弱下去,趙氏更是在元祐之難中元氣大傷,已呈敗落之象。
其三,便是上述新士族,新士族多半發源於舊士族,比如博陵蘇氏原先便依附於博陵崔氏、太原王氏是琅琊王氏的分支、潁川鍾氏曾是趙氏的屬僚。新士族在啟朝開國之時便多加襄助,之後為了制衡舊士族,更是多與皇室聯姻,如今權勢早已凌駕於舊士族之上,甚至王貴妃所出四皇子軒轅顯曾公然譏諷舊士族破落戶。
其四,就是寒門,不過因士族有占田蔭客特權,天下土地兼併甚多,真正的貧寒子弟溫飽甚難,更別說讀書科舉,所謂寒門子弟多半略有薄財。史閣老雖出身寒門,可家裡也是良田千頃,如今簡拔的寒門子弟多攀附史閣老,儼然已是朝中一大朋黨,與王丞相、蘇太傅的新士族斗得你死我活。
故而,如今的朝堂,早就已經不屬於以武定國的勛貴,更不屬於詩書傳家的舊士族,而屬於史家這般的寒門新貴,王蘇這樣的興起士族。
曾經強如趙氏,倔傲如趙子熙,都必須含污納垢,頂著個外戚的身份在其中左右逢源。
趙子熙勾唇一笑,此番若是能在西南立下功業,便是脫離史黨的最好時機;畢竟誰不知道史閣老可是個最仁善不過的人,先前因趙子熙提出要對西南用兵,還曾給了“愛徒”好大一個沒臉,如今事態一如趙子熙所料,最好面子的史閣老如何能善罷甘休?
夷人攻下數州,刺史都戰死了一個,情況可謂危如累卵,趙子熙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在等待朝廷明旨的同時,一方面加強工事,備好糧草刀劍箭矢,一方面則是加快與失陷二州聯絡。
更讓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一貫清高曠達的趙子熙竟還準備了大量金銀珠寶,華屋美人,也不知是何用場。
“大人!”這日,趙子熙正與司兵、司糧等人商議防禦戰事,就見有驛卒匆忙來報,“朝廷有旨。”
趙子熙趕緊正了衣冠,率眾跪下,“臣辰州刺史趙子熙接旨。”
旨意一如既往的冗長,一行人聽到最後總算聽出了兩層意思——趙子熙兼任提舉本道兵馬巡檢,詔令其親往,安撫叛蠻,命黔中道都知兵馬使何文斌全力協助;朝廷已遣使監軍,不日即到。
接過明黃聖旨的那一剎,所有人都在欣羨地看著他,畢竟能在二十五歲這般的年紀不受旁人轄制地處理一州軍政、甚至有可能立下不世之功,當世並無幾人。可此時的趙子熙卻驚訝地發現自己的內心竟平靜無波,只是默然地盤算著此番到底需多少人力物力、該如何調兵遣將。
“恭喜大人!”諸人散後,他的幕僚裴雋留了下來,此人出身聞喜裴氏,與趙氏數代交好,見趙子熙外放,便也跟了過來。
趙子熙淡淡道:“何喜之有?”
裴雋捻了捻鬍鬚,“以大人的才具,但凡無人掣肘,平定禍亂乃是舉手之勞。”
無人掣肘,他說的便是朝廷派來的監軍了。
趙子熙點頭,“定然是史黨中人。”
“此人前來,應該有兩種目的,取其一或是皆有。”高門大族自有其風度,雖身處西南蠻荒之地,裴雋依然寬袍廣袖,“要麼,為了掩蓋史閣老的誤判,攪混水來顛倒是非,要麼就是史黨的嫡系親信,前來搶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