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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蘇二人都算是史閣老的門生,此番趙子熙不僅不顧及半點香火情面,簡直是將何文斌往死里逼,蘇景明更是一副不偏不倚、大義滅親的模樣,在皇帝面前賺足了信重與體面,搞得整個史黨有苦難言。
朝上一貫庸庸碌碌的太子竟然一反常態,大力支持趙子熙提出的改土歸流之法,姿態之強勢極其罕見,就連皇帝都忍不住多看了這倒霉兒子幾眼。
史閣老歷來與土司有所勾連,可無奈剛因此事被駁斥,學生又卷進了土司謀逆的大案之中,此番不管是法理上避嫌、還是情理上撇清干係,都不可再做文章,心中將趙子熙罵了十遍百遍。
王丞相與蘇太傅的新士族清流派樂得作壁上觀,順道再踩上閣老派幾腳,就連蘇太傅在朝堂上見了蘇景明,也難得給了幾次好臉色。
趁著聖上對自己印象正好,也順勢為了暫離朝廷避避風頭,在三月杏林宴上,蘇景明向皇帝主動提出外放,皇帝當時身旁隨侍的正好是賢妃趙氏,也不知在皇帝的耳邊吹了什麼風,金口玉言將蘇景明派到徽州做刺史。
徽州,自古便是繁華富庶、文風昌盛之地,哪怕苛刻如蘇景明也不得不承認徽州確是個再好不過的去處。
他難掩喜意地起身謝過皇帝,卻撞上趙氏似笑非笑的雙眼,那與趙子熙實在過於相似,讓他禁不住晃了晃神。趙氏卻只是對他舉了舉杯,便又在皇帝身邊逗趣了。
蘇景明抿了抿唇,杏林宴的主角本就是新科進士,想來也不會有人留意,便悄悄離席,準備打道回府。
“蘇大人。”一個冷冷的聲音傳來。
蘇景明循聲看過去,發現竟是東宮舊臣、如今的吏部侍郎秦泱。
“聽聞曼修兄在黔中道受了傷,不知可大安了?”
蘇景明愣了愣才想起曼修正是趙子熙的表字,秦泱仿佛是趙子熙前科的狀元,趙子熙去石鼓書院後,他二人便斷了音信,自然不知到底他與誰交好,看這個秦泱舉止端方、眉目森然,想來和趙子熙關係也不會差,只是不知他是當真關切趙子熙安康還是代太子前來打探了。
“趙曼修自己便精通醫理,我來之前便已大好,日日照常點卯了。”蘇景明半真半假道。
秦泱點頭,“如此我便放心了。”
見周遭並無旁人,秦泱上前一步,低聲道:“殿下有言,此番趙蘇二位大人不僅有平定叛亂之功,更有大義滅親之德,這個情他領了。”
蘇景明反倒放下心來,他一直怕趙子熙鐵了心上了太子的船,如今看來不過相互利用罷了,便笑道:“他的情算他的,我的情是我的,馬上我就有個小忙,想請秦大人略施援手。”
“哦?”
蘇景明雲淡風輕,“我要外放徽州了,給我配幾個能幹些的司馬別駕就好。”
第15章
徽州是個好地方,經過歷朝的教化,民風淳樸,書香濃郁,人傑地靈,歷代都有許多大儒或高官降生此處。
立足在此地,對蘇景明來說並不困難。當地人崇尚儒學,極其尊敬讀書人,他本就是士族子弟,又是三甲出身,自然在當地如魚得水。加上此地風物宜人,美人如雲,蘇景明還真有些樂不思蜀的意味。
至於京城對於他與史閣老的嫌隙、以及他早已與蘇家決裂的種種傳聞,他毫不關心。
京中風雲詭譎,此時外放再合適不過,而每隔數日,便會有商旅或者差役從洛京帶來一封兩封薄薄的書信,縱然只有寥寥數字,也足以讓人明了朝中局勢。
蘇景明從未問過是何人給他傳的消息,正如他有意無視每張信箋角落上那小小的雲紋牡丹章。
皇帝身體有恙,那個印象里矮胖卻極其憨厚的皇長子竟在侍疾回府的路上被驚馬踩踏而死,至孝至悌的四皇子哭的幾乎昏厥過去,皇帝為其所感,竟然讓他代替自己祭天。正值此時,先前被申斥後,好不容易重得聖心的史閣老竟將自己的孫女許配成了太子妃,加上先前已經為太子誕下皇長子的出自義興周氏的側妃,單看東宮後院,也可隱隱看出今時不同往日,太子怕是要發力了。
四皇子托人來到徽州,蘇景明避而不見。被逼的急了,蘇景明乾脆在史閣老壽辰當天做賦一首,諂媚逢迎,清流眾人聽聞,都在心裡罵一聲無恥至極。
趙子熙將黔中道攪得天翻地覆,不僅斬除了土司們原有的勢力,拓寬了朝廷的稅源,更上奏移民屯墾,不過一年功夫,黔中道已大不相同,頗有大治之象。
皇帝嘉賞其能,將其調回京中,正巧刑部尚書致仕,便讓趙子熙當了刑部左侍郎,代管刑部。
蘇景明想之又想,還是提筆給趙子熙寫了封信,不提前塵,不談風月,只細細描繪了徽州的景致風物,想了想,還是有些不甘,便著重提起新開的娼寮,說是連老鴇都有幾分姿色,院中的媚娘、春杏各個都是活色生香、人間尤物。
趙子熙不知是太忙,還是惱了懶得搭理他,一直沒回信,蘇景明面上不顯心中依舊鬱郁,結果過了兩個月才堪堪收到回信,字體枯瘦,卻是坊間藝人的一首小詞“歸雲一去無蹤跡,何處是前期?狎興生疏,酒徒蕭索,不似去年時。”隨信而來的是一個錦盒,還貼了封條。打發走驛差,回到房裡,挑開封條,蘇景明滿臉憋得通紅,將盒子猛地合上,扔到角落裡生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