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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而有一陣簫聲嗚嗚咽咽地傳來,那兩人一嚇,忙不迭地禁了聲,跑遠了。
錢循坐直了身子,心下說不清是什麼感覺。
第十八章 一霎清明雨
戰事推進得頗為順利,據聞先行登船的五百勇士將對方的堅船利炮燒了大半,而先行軍也如期占領吳淞口,奪下了原先停泊在此的數艘戰船。
與錢循所想像的身先士卒、奮勇當先不同,賀熙朝與他們一同在後軍,每日不是閱讀邸報,就是查看輿圖,那副氣定神閒的神態,頗有古人東山賭墅之風。
沈頤仿佛真的想起自己是天子替身這回事,每日都在誦經祈福,後來傷兵漸多,他又精通醫理,便時不時充當軍醫,在軍中竟也有了活神仙的稱號。
對比下來,錢循倒真的是個再無用不過的閒人,受沈頤啟發,便也時常做些清點糧草、謄寫公文的瑣事,乃至於代目不識丁的大頭兵寫家書,日子過的倒也別樣充實。
零星戰役斷斷續續,三月底的某日,一大早便有人鳴金示警,說是有海寇上岸,命眾人警戒。將士們仍在帳中,錢循沈頤這類文弱書生則登上城牆,遠遠觀戰。
「看來晏島主當真豢養了不少倭人。」錢循一眼就看見有不少髮式和衣衫都頗為古怪的武士,均訓練有素且悍不畏死,遠觀都讓人心中發憷。
「天啟朝極盛之時,倭人曾分別在德澤十八年、承平十三年、承平二十年,遣使來長安求學,到了武宗時候,更是前後遣使六次,規模多達千人。」沈頤不知是否暈血,並不敢多看城下的刀光劍影,「後來鄧氏之亂,他們便不再進貢臣服。此時,第一任重明島島主看中了倭人的善戰勇猛,便和一些幕府將軍勾結,僱傭倭人保護自家船隻,同時在海上和岸上劫掠。」
錢循想起從前曾聽沈臨抱怨,說沈頤被老道士們養成了個書呆子,動不動就引經據典,仿佛在太學藏書閣長大似的,不由笑道:「無妄道長博聞強識,在下佩服。」
大概是覺得自己有些賣弄,沈頤微紅了臉頰,「總之就是這些倭人狼子野心,背信棄義,就算不為了收回重明島,單為了一方百姓,都該將他們一舉殲滅。」
收回重明島!
沈頤無意吐露的幾個字卻讓錢循猶如醍醐灌頂,是了,倭寇犯邊不假,晏華亭企圖刺殺朝廷大員不假,但難道朝廷就真的對重明島占據的天然良港毫不動心,對重明島歷代積攢的財富毫不覬覦麼?
錢循甚至覺得如今這任島主晏華亭,實在是有些可憐。
又想起在軍帳中不眠不休的賀熙朝,在前線拼死殺敵的將士,猛然覺得無趣起來。
約莫是察覺他的不快,沈頤柔聲道:「男兒何不帶吳鉤、當年萬里覓封侯,這些年天下太平、馬放南山,多少將士就等著這場仗呢。至於咱們賀尚書,此役終了,想來也終於能入閣了。」
也不知做和尚道士的,是否善於揣摩人心,他這麼一說,錢循確實覺得心頭寬了一些,笑道:「尋常人哪裡能得道長寬慰,這也算是下官的機緣了。」
沈頤笑得竟有幾分羞澀:「大人實心為民、夙夜在公,不似我等鄉野道人不事生產,飽食君祿,難免慚愧。能寬解大人幾分,已是貧道之幸。」
實在不知沈臨那般眼高於頂、剛愎自用的人,怎麼會有這麼和善謙遜、善解人意的弟弟。錢循在心中悄悄對比一番,給自家頂頭上司又定了個差等。
「過幾日便是清明了,」沈頤低聲道,「做完法事,貧道也想去為陣亡將士們燒些紙錢,聊表寸心。」
「我與道長一道。」錢循想起手上那幾樁人命官司,心中不由得一塞,「上次燒紙還是冬至,轉眼間又到清明了。果然是歲月倥傯,白駒過隙。」
也不知到了清明,賀熙朝會不會去給白雪詞燒點紙錢。
古人說清明時節雨紛紛,果不其然,清明前一日暴雨傾盆,清明當日雨勢雖有減緩,可不打傘仍是寸步難行。
不管是賀熙朝還是晏華亭,顯然都沒有冒雨打仗變成落湯雞的癖好,也不想讓價值不菲的火器進了水,成了一堆廢鐵。於是雙方極有默契地在這一日休戰,各去祭奠各自掛念的亡魂。
此戰至今只陣亡了數百人,其中一兩百號人更是葬身海底,找不到屍首,還有些人想歸葬故鄉,故而只有稀稀落落數十個墳塋散落在草木茂盛、綠意蔥蔥的江南。不少墳塋旁已經開出五顏六色的野花,爛爛漫漫連成一片,還有各色彩蝶繞著花蕊飛舞。
二人在每一座墳前停留,灑下一杯濁酒,燒去一把紙錢。
沈頤今日依舊穿著先前在大慈恩寺的那套道袍,祭奠完最後一位將士後,悠悠嘆了口氣,開始唱經做法。
他念念有詞時,錢循猶豫再三,還是拿了個樹枝在地上畫了個圈,在裡頭寫上炎娘、白雪詞的名字,將剩下一點紙錢燒了。
「蹈之倒是有閒情逸緻。」
還剩一張紙錢時,突然有個冷冷的聲音傳來,錢循猝不及防地抬頭,就見賀熙朝一身素服,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錢循下意識道:「大人也來為白姑娘燒紙麼?」
話音一落,他不由背上都出了一層薄汗,也不敢抬頭看賀熙朝的表情,只恨不得打自己一個耳光,將那話收回去才好。
賀熙朝果然懶得搭理他,此時可謂極其尷尬,幸好一旁還有善解人意的無妄道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