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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四日,每夜那人都會吹奏簫曲,直至他們抵達揚州。
本來按照賀熙朝的計劃,他們打算與侯府在揚州分道揚鑣,直撲松江。大概還是承了侯府的情,賀熙朝決定在揚州停留數日,也算是給侯府助拳。
侯府眾人自回侯府,賀熙朝則一邊繼續按察軍務,一邊受帝後之託,去大明寺上香。
無所事事的錢循自然只能走街串巷,順便打探打探消息。
錢循想起當時四美圖上有個叫做秋娘的,如今似乎仍在揚州,聽聞嫁作商人婦,便派親隨一路打聽著。他本以為這秋娘嫁人後會對往事有所避忌,但想不到她爽快地一口答應了,還主動約了錢循會面。
相約之地是個不甚出名的茶樓,想著她到底是個婦道人家,總歸要避嫌,錢循便只帶了兩名親隨前去。
眼前的女子穿著尋常富戶多見的綾羅,頭上戴了一兩根金釵,雖略顯富態,但仍能看出年少時的綺麗。
「賤妾見過御史大人。」這般的花魁飽讀詩書,也都見過世面,故而禮數尚算周全。
錢循和氣道:「勞煩潘夫人親自走一趟。」
秋娘細聲細氣道:「事涉姐妹死因,哪裡敢稱勞煩。倒是大人不以風塵女子為卑賤,四處奔走查訪,賤妾代泉下二姐妹謝過大人。」
說罷,她便徐徐拜下。
錢循側身避過此禮,決定單刀直入,「炎娘可曾與你說過白雪詞之死?她可否說過自己的冤屈?」
「自從那夜之後,炎娘便和我們斷了消息。還是雪詞過身後一個月,我與月娘才從回鄉舉子處聽聞此事,實不相瞞,我們是一個字都不信的。」秋娘一雙柳眉微蹙,「可事後不論我們是派人捎口信,還是修書過去,炎娘都不肯與我們說上半字了。」
「你最後一次得到她的消息是何時?」
「是我初嫁時,她為我繡了一幅百子帳。」秋娘眼眶已然紅了,「她那時景況也不好,卻還選了最好的布料。我當時就該想法子進京去看看她的。」
「百子帳……」錢循想到炎娘也是被包裹在帳幔中死的,心中猛地一突。
秋娘抽噎了一下,「再後來是去年,不,如今已經開春了,應當是前年,她從前的那個相好陳郎專門過來,和我說了會話,又從我這要了些炎娘用過的物什,又哭又笑好一會才走。」
「陳郎?你可知他叫什麼?」錢循敏銳問道。
秋娘搖頭,「那次甚至還是隔著屏風見的,別說名姓,就是真實面目都看不真切,只知道約莫是個七尺五寸的偉男兒。」
「那你可知白雪詞身上有何飾物?比如什麼金鎖銀鎖一類?」錢循漫不經心道。
秋娘先是搖頭,隨即又微一蹙眉,「大人如此說,我倒是覺得有些奇怪了。雪詞平素清淡,不喜釵環首飾,可偏偏她臨行前三四日,在和晏島主說了會子話後,身上似乎就多了個玉鎖,見我留心,她還將那玉鎖藏入襟口。你也知咱們揚州玉工天下第一,故而我一眼便看出那玉鎖不似凡品,還以為是晏島主送給她的定情信物,不料過了幾日,她卻隨著賀公子去長安了。」
錢循一顆心幾乎都快跳出來,只覺這遭揚州不虛此行,「多謝潘夫人。」
秋娘對著他盈盈一拜,「月娘姐姐在金陵,怕是趕不過來了。真相大白之日,還請大人遣人捎個話,我們給姐妹燒些紙錢,也算是……」
她終於悽然淚下,再說不下去。
錢循深吸一口氣,對她做了個揖。
第十四章 春寒多雨水
又過了數日,錢循又經過一番查探,終於找到當年白雪詞在金陵學舞時拜的師傅,便遣一親隨前去討要一份白雪詞的信箋。
送走親隨,天邊烏雲漫捲,終於下起了淅瀝淅瀝的小雨。揚州頗似江南,哪怕還未出正月,這場寒雨也不甚刺骨,伴著陣陣梅香,頗有些和柔繾綣。
案情難得有了進展,錢循頗覺心情舒暢,便乾脆打了把油紙傘,只身前去東關街散心,一去卻發覺此地雅致得緊,除去文房四寶、胭脂水粉等江南皆有之物,還有揚州特有的玉器、漆器。
旁人道揚州匠人甲天下,如今看來所言不虛,所有的玉器、漆器雕工均是精細絕倫、雅致古拙。此處店家也與旁地不同,鮮少有吆喝邀客之舉,顯然對自家物什頗為自負。
「天工齋。」錢循不知不覺走到一僻靜小巷,見一小店藏身其中,看店的是個鬚髮皆白的老頭,懶懶散散地坐在搖椅上打盹。
錢循不自覺步入,想著給妻女買些玉鐲、玉簪,目光卻在犄角處頓住了。他下意識從袖袋中取出個小荷包,仔細對照了上頭的紋路和雕法。
「你那是個老物件了,起碼得有十五年了。」老頭不知何時醒了,正站在他身旁興致勃勃地看著。
錢循心內一陣狂跳,「那你可知這玉鎖的主人……」
老人看著他,默然不語。
錢循這才反應過來,若是人人詢問,都可將買主姓名透露,這生意也便不必做了。於是趕緊從袖中取了官印和文牒,說明來意,老頭這才臉色稍霽。
翻找了好一會,老頭取出本厚厚的帳簿,仔細對了對,「承明十一年,買主不曾留下姓名,但銀票卻是松江府的申侯錢莊兌的。」
黔首小民不知,可錢循這種又做過父母官、又做過刑官的人如何不知道,這申侯錢莊背後,正是重明島主晏華亭。這些年來,也不知周轉、兌換了多少他從海上燒殺搶掠來的銀兩。朝廷曾經想查封申侯錢莊,可都因為沿海士紳與之利益相關,民意沸騰而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