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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陽那日,西北男兒賀熙朝在廣陵侯府喝得酩酊大醉。
第三十七章 番外二:傾城祓禊辰
春風上巳天,桃瓣輕如翦。
三月三,群臣皆有一日休沐,長安城也解了宵禁,於是那日無論樂游苑還是曲江池,擠滿了相約冶遊的青年男女,處處清歌妙舞,滿眼撩人春色。
與往常一樣,天子仍然選了三月三為殿試之期,又在杏園大開筵席,宴請金榜題名的新科進士。
從前朝起,科舉主考便由德高望重的宰執擔任,但實際選用人才的副主考則多是朝中大儒、士林清流。
今年卻與眾不同,三省宰相盡數推卻了主考之位,皇帝不得不將舅舅崔簡請出主持大局,才化解尷尬局面,難免引得眾位進士議論紛紛。
「趙相去年便是考官,今年依例推拒,葛相的內侄今年赴考,他不得不避嫌,你說賀相又是為何?按理說他初登台閣,正是立威時候……」
「賀相因了出身,慣來謹慎,哪裡會去趟這個渾水,招來結黨之嫌?聽聞他閒暇之餘,幾乎足不出戶,每日在府內吃齋念佛,原本以為入佛門是為了皇后的權宜之計,如今看來卻不似作假。」
似乎有個出身高門的進士笑了聲,「你那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如今的賀相也不似從前那般刻板,也曉得笑傲風月、及時行樂了。」
「此話怎講?」
「先前中秋大宴,廣陵侯府不是送了賀相一個樂師麼?聽聞得了那樂師後,賀相對其是愛若至寶,幾乎到了『同臥起』的地步,每夜若不聽那簫聲,都夜不安寢呢。」
眾進士均會意一笑,其中一人怕是賀氏苦主,低聲道,「想想珠鏡殿那位,咱們賀相好這口倒也不稀奇,橫豎生不出孩子來……」
「你們這就不懂了,咱們賀相這才是人在花間坐、佛祖心中留。」
「可算是不負如來不負卿?」
而此時眾人議論的主人公也不負眾望地怠惰了一日,十年來首次出外踏青祓禊,而他也果真古怪,並未去煩囂的曲江池共襄盛舉,而是驅車至灞河之濱。
從天啟朝起,朝廷在灞橋兩岸築堤五里,栽柳萬株,一到暮春時節,碧波粼粼、楊柳依依,漫天柳絮宛如飛雪,故而有關中十景之灞橋風雪。後因時人常至此折柳送別,連無邊春色都難銷離愁之苦,亦將此稱為銷魂橋。
「大人,」一黑衣勁裝護衛悄然而至,低聲稟報,「道長已至灞橋,正在送行。」
今日本來說好要去青龍寺賞花,孰料嗣漢天師府虛靖真君忽然要歸返龍虎山,沈頤與其交情不錯又是長安道門執牛耳者,於情於理均須相送,故而臨時將祓禊之地改為灞橋。
而此時他心心念念之人華冠鶴氅,嶷然立於群道之首,端懿高華、不涴塵埃,任誰見了都得贊一聲「雲中白鶴、神仙中人」。
這般的沈頤並不為他常見,卻依舊讓他心折。
好在沈頤心有旁騖,而天師也並非拖泥帶水之人,寒暄了沒幾句便折柳作別。
賀熙朝心知沈頤總有辦法脫身,便將車簾放下,將手頭一點卷宗看完。
好在沈頤並未讓他等太久,不過半盞茶功夫,車簾微微一動,伴隨著陣陣檀香,沈頤已坐在他身側,笑意盈盈。
他褪下了高冠華服,只著一身青衫,頭上只插了根青玉雲鶴紋簪,腰間繫著環佩和那根玉簫,整個人蔥蘢翠綠,像極了這大好春光。
賀熙朝不禁在心中想像,倘若當年他不曾冒用白雪詞的身份,而是用本來面目,自己可會為這慘綠少年動心?約莫還是會的吧,畢竟情之所鍾,哪裡只在那張麵皮?
「方才趁著天師未至,我略一回想,倒是想起一處風致頗佳、且頗為清靜的所在,」沈頤直接使喚車夫驅車,「這灞橋風雪看著好看,方才站了半晌,吃了一嘴柳絮,這風雅實在消受不起。」
賀熙朝將自己的茶盞遞給他,「快漱口,免得傷了心肺。」
沈頤就著他的手用了,興致勃勃道:「驪山有一白鹿觀,觀外有一飲鹿泉,泉邊有一牡丹溝,如今長安城內的牡丹未到全盛之期,但因在溫湯左近,此處的牡丹已然開了。對了,看花台北還有個瓜園,也不知是作何原理,每年這個時候瓜也已得了。」
賀熙朝早就過了恣意享樂的年歲,聽了也不過點頭稱是罷了。
又過了半個時辰,終是到了繚牆之外,果見那山谷之中遍植牡丹,如今開了一半,已是雲蒸霞蔚、蔚為壯觀,更為緊要的是,二人一路游賞,只見寥寥數個遊人。
沈頤引路至一泓深潭,隱約可見一個泉眼,「曾有人在此見過一頭白色的神鹿,那白鹿竟口吐人言,說是來自漢代,待人們想要捕捉之時,這白鹿便隱匿在密林之中,再無蹤跡了。故而前朝修建白鹿觀,又因那白鹿在此飲水,定名為飲鹿泉。」
「博聞強識。」賀熙朝將自己的披風解下,鋪在一塊大石之上,攬著他的腰坐下,半倚半靠在一棵青松之下,「既有得道高功,又有清泉如流,今日若要祓禊,倒是便宜。」
沈頤伸手觸了觸泉水,訝異道:「這水並不很涼。」
賀熙朝垂首也去摸,卻突然被一股大力拽下水去,還來不及發怒,就見沈頤自己褪了外衫,也跳了下來。
看著賀熙朝眼中的怒氣極快地演變為無奈,沈頤笑道:「世人說你凶神惡煞,我卻覺得你脾性極好,好歹也氣久一些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