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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臨看不到,什麼都看不到,他眼中只容得下那張床,那張被紗帳包裹在裡面的床。
風卷梨花,從敝開的窗中灌進來,飛遍屋子的每一個角落,這些飄零於人間,飛落於紅塵的梨花似感受到福臨心中那無止無盡的憂傷,紛紛圍繞在他身邊不肯落下,風嗚嗚的,紗帳被起一角
董鄂香瀾的死給福臨帶來的是一場無法想像的災難,比當初失子更要痛上千百倍,當時他在聽完下人的回報後,人一下子就僵住了,然後就這麼直挺挺地向後倒去,手腳緊繃,面如金紙,甭提有多嚇人。
在太醫一陣急救後他終於悠悠醒了過來,然後猛地下床飛奔而去,連鞋也不穿,整個人如瘋傻了一般,口中不停地叫著董鄂香瀾的名字,他不信,不信!香瀾不會就這麼離他而去的,她說過要陪他看著大清國強盛起來的,說過要與他生死與共的!
此時此刻福臨的腦中只有一個念頭,他要見香瀾,即使她真死了,他也要從閻王手中把她搶回來,香瀾是他的,誰都不能搶走!
等他奔到隨乾宮的時候,裡面早已是哭聲一片,福臨突然很恐慌,他怕進去以後看到的真是香瀾那生氣盡絕的樣子,好怕……這樣想著,腳步竟是怎麼也挪不動了……
剛才奔進來時粘在他身上的梨花此時開始逐片飄落,雪色是這般的刺目,如連綿不絕的飛雪,如漫天飛舞的紙帛,他緊緊地咬著牙艱難地移動著腳步,一步一步終於跨進那扇隔絕於世的大門,裡面奴才跪了一地,主子則站了一屋,看見福臨進來,俱是抽抽答答地行了禮。
福臨看不到,什麼都看不到,他眼中只容得下那張床,那張被紗帳包裹在裡面的床。
風卷梨花,從敝開的窗中灌進來,飛遍屋子的每一個角落,這些飄零於人間,飛落於紅塵的梨花似感受到福臨心中那無止無盡的憂傷,紛紛圍繞在他身邊不肯落下,風嗚嗚的,紗帳被起一角,露出董鄂香瀾腫脹烏黑的臉,沒有一絲生氣!
福臨如一隻受了傷的野獸,發出哀嚎聲,往前衝去,可就在他碰到床榻之前,跪在地上的幾個太醫死死抱住了他的腳:「皇上,不能過去啊,皇貴妃身上全帶了毒,碰不得啊!」他們的苦勸並不能讓趨於瘋狂的福臨止步,他睜著赤紅的雙止,用腳使勁踢著攔著他的人,可太醫們說什麼也不敢放手,即使被踢開了,也很快重新爬起來抱住他的腳,皇貴妃已經走了,若皇上再有什麼事,他們真的是不用活了。
福臨喘著粗氣,不停地踢打著擋他路的人,可就在他手腳恢復自由的時候,背脊突然被什麼東西刺了下,兩隻腿一下子就麻痹的動不了了!
「誰?!」福臨的雙目簡直恨得要炸裂了。
是秦觀!他居然拿銀針刺皇上,真是膽大包天,其他太醫在一剎那的欣喜後,就統統陷入了苦惱的深淵,這個秦觀膽子也太大了,他們這些太醫脖子上那顆本來就不怎麼穩的腦袋這下恐怕又要松上幾分了。
反觀秦觀依然是一副無所懼的模樣,口齒還甚是清楚:「微臣這也是為了皇上的龍體著想,情非得已,還望皇上恕罪!」他這話要放在平時,福臨指不定就一笑置之了,可現在的他全無理智可言,只一心想陪在董鄂香瀾的身邊,秦觀限制了他雙腳卻沒限制住手,只見福臨單手扼住近在咫尺的秦觀喉嚨,用最凍人的聲音說著:「鬆開!」
真不知該說秦觀勇敢還是忠心,他死活就是不肯鬆開,福臨五指猛地一收緊,眼見著秦觀雙眼外凸就要死於非命,一個威嚴的聲音制止了暴怒中的福臨:「住手!」
孝莊太后在這千鈞一髮的關頭及時趕到了,面對自己的母親福臨冷哼一聲,單手使勁像扔破布一樣把秦觀摜到地上,然後用吃人的目光盯著他再一次命令道:「解開!」
秦觀大口地呼吸著得來不易的新鮮空氣,但對福臨的命令卻始終不肯鬆口,他是醫者,絕不允許有人無端的去送死。
這時誰也想不到孝莊居然也讓秦觀解開福臨的穴道,面對素來威嚴有加的太后,秦觀選擇了遵從,因為他相信太后這麼做一定有她的理由,她是皇上的親娘,絕不會眼見著皇上去送死。
隨著秦觀用銀針刺入穴位,福臨腿上的麻痹逐漸消失,然這時,孝莊卻擋在了他的面前,那張風韻尤存的臉上滿是不容人置疑的決心,她一字一頓地道:「皇上,你若執意要過去,額娘不攔你,額娘和你一起去,中毒也好,沒命也罷,不論走到,額娘都陪在你身邊!」這話可嚇傻了所有人,今兒個到底是什麼日子,怎麼一個個都不要命了,當下不論是主子還是奴才都跪地請太后收回成命。
孝莊抬手沉聲道:「這是我們母子倆的事,不用別人來多嘴!」她這話一出果然沒人敢再多嘴。孝莊重又將目光對準了福臨,而從剛才起就一直處於顛狂狀態的福臨卻慢慢恢復了神智,他也目不轉睛地看著這些年來感覺離自己越來越遠的額娘。
不論去到哪裡,額娘都陪在你身邊……這句話好耳熟啊,什麼時候他也曾聽到過這句話,什麼時候?啊!想起來了,是在他六歲登基的第一天,他害怕,不敢一個人去到朝堂上面對群臣,這時額娘說的就是這句話,一樣的話,一樣的眼神,只是他長大了,額娘卻老了,再不是以前的模樣!
福臨眼中的狂暴逐漸消去,取而代之的是淹沒一切的悲傷,嘴唇抖了很久,終於迸出兩個完整的字來:「額娘!」<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