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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平安的精神似乎也有些不太好了。
他有時候盯著一頁書,能盯上一天,從清晨到日落愣呆呆的也不發一言。他呆在院子的屋檐下,只盯著白牆,似乎在等著李關山什麼時候翻牆再進來。
他身邊那時幾乎已經沒有相熟人了,熟悉的能說上幾句話的人都是要麼被批捕,要麼離去了。
後來的再接待他的人,都是受前人所託,可前人卻已經生死難料了。
顧平安其實早有預感,自己也會有那麼一天的。
或許自己被批捕之後,會被顧家撈出來然後被父親安排著,走上他口中所說的康莊大道,娶妻生子繼承家業然後一年年一月月的這麼熬著。
愛不得,恨不得,求不得,怨不得……
一輩子做個精緻的提線木偶。
而李關山呢,他會是什麼樣子,唱一輩子的戲,他在戲台上,他在戲台下。就這樣過上一輩子嗎?
他與他終究只能城南城北遙遙相望了嗎?
那還真不如死了算了。
這個念頭顧平安一起,便放不下了。
有時候他窩在李關山懷裡,看著李關山的脖頸看著他鮮活的面容,都會不受控制的浮現出這個念頭。
李關山也像是心有所感似的,每當顧平安這樣望他,他便會這樣回望著顧平安。他什麼都沒有說,但他望著他的眼神卻已經說明了一切。
無論做什麼,他都會和他一道的。
就這樣,又過了一年。
那是一年的春分,下了半月的小雨。
在雨天顧平安的精神總會特別不好,那天院外的木門被踹砰砰作響,響聲大過了天邊的雷鳴。門外滿是喧鬧,叫嚷著咒罵著,還沒等人去開門,門外的人就踹了開了木門。
顧平安沒有躲也沒有動,只保持著原先看書的姿勢。
但穿著灰大褂的偵緝隊進了門,二話不說的便踹翻了他。他們不知道顧平安是誰,只當他個尋常的亂黨。
書落了地,沾上了厚厚的一層泥,顧平安的腦袋撞上了柱子,也沾了滿衣衫的血。
顧平安就這樣凌亂的被灰大褂們押出了院子。
他走之前什麼沒有說。
進了偵緝隊之後,或許是偵緝隊滿大街抓人的手段太過高調,也或許是顧平安一路被押回偵緝隊的時候露了臉。
總之顧家派人遞了話來,顧平安在偵緝隊裡倒也沒受什麼罪。
過了兩天,多方周旋之下。
第三天一早,他大哥便守到了偵緝隊門前提人。
顧平安被提了出來見著了他大哥顧朝,表情也是木木的。
他大哥不知道顧平安到底發生了什麼。
只聽顧父說,是和家裡鬧了矛盾不喜歡家裡給他結的親,所以才躲出去躲了那麼久,後來又有什麼亂黨的消息。
他這個弟弟一向懂事,怎麼可能和亂黨有瓜葛。
顧朝只以為是時局混亂有人見著顧家得勢想打壓顧家。
其它也沒做多想,於是就放鬆了對顧平安的看管,只叫自己的副官把弟弟送回顧家也沒做其它囑託。
他還要留下來結案,看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臨走前,顧平安求顧朝能不能把和自己一起抓進來的人一起救了。
顧朝隨口答應了,於是顧平安就跟著副官走了。
車行至半途,顧平安向副官借了點錢說身上有傷去藥店買了點藥。
中途他又讓副官往城南走了一趟,說自己有個友人在那邊自己去報個平安。
副官不疑有他,就全照著顧平安的話做了。
到了地才發現那是個戲班子。
顧平安買票進去的時候,正逢著戲班子的戲開場了。
他坐在台下看了一場李關山的戲。
台上,台下。
李關山望著他,他望著李關山。
只是一瞬,他們就懂了彼此的意思。
那是一出很精彩的戲,台下的看客都說,今天台上的那個俊武生瘋了,幾乎是使出全身的本領在演這齣戲了。
戲一落幕。
顧平安就跟著李關山去了後台。
李關山一邊卸著妝,一邊與他說著自己的近況。
顧平安進了偵緝隊之後,顧家仗著已經找到了顧平安,於是就拿錢誘哄著戲班的班主把李關山處理了。
但班主捨不得錢,所以又容許李關山唱了幾場。
所以方才台上的那場,恐怕是李關山最後一場戲了。
唱完之後,明天一早他便會被戲班班主賣給北邊的黑礦主,從此之後在地底挖一輩子的礦,再也得不見天日。
顧平安望著卸妝的李關山,他問他後悔嗎?
李關山卸完了妝,看著站在身旁的顧平安,搖了搖頭。
不後悔。
顧平安得了他的話,忽的笑了起來。
李關山便拉著他的手,去了後院,一直走到了他住的那個小屋。
他從箱底翻出了兩套緋紅的喜服,一看就是準備了很久了。
可能他也沒想到,用到的時候是這時候。
他倆一人一套的換上了。
顧平安從懷裡掏出了毒藥,李關山從一旁拿出了酒。
藥滴進酒里,一人一杯。
權當是喝了合卺酒。
屋外的鑼鼓又響了起來,戲又登台唱了一出。
多好啊,滿堂的賓客,多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