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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要從穆童口中聽一個明白。
偏偏穆童如今並不想給他一個明白。
越是懂了,楚江離的心裡越是如被剜了一口通透的空洞,凜冽的風一直往裡吹灌,把洞越撐越大,越填越空,以至於他整個人都要被空洞吞噬。
他在床上翻覆輾轉,難以成眠。他想把人直接帶走。什麼宵禁時刻坊門關閉,在他這位帝王面前都可以破了。他想快點回去,回去他們自己的地方,哪怕將穆童囚禁起來,他也想要從她的口中聽一個明白。
可是想得再多,他都不能做。
不過是一句「不捨得」。
他強迫不得穆童,也只能任憑穆童出去玩。
直到穆童驚懼惶恐的尖叫從前院傳來,挑破夜空:「楚江離!」
第32章 飛花令
穆童哄走了楚江離, 自己百無聊賴的依舊坐在前堂,手裡擎著杯酒。也不喝,就在手裡轉啊轉。黃澄澄的酒液在杯子裡打著旋, 一如無盡海上通往深淵的漩渦, 一如穆童自己的心潭。
她是阿耶和阿娘的老來子,比長兄小了二十歲還拐個彎。先帝起事之前,與長兄是相交莫逆的好友,日常里稱兄道弟,連帶她也叫先帝一聲大哥。
小時候還覺得挺好玩的,畢竟逼著比她年紀還長點的楚江離叫她小姑姑,看楚江離別彆扭扭又無可奈何咬牙切齒的樣子, 穆童怎麼瞧怎麼順眼。
可長大了才知道, 那一聲聲小姑姑不是白叫的,都是橫亘在她和楚江離之間的溝壑, 她在這頭, 楚江離在那頭,跨不過去, 無路可通。
悔嗎?怨嗎?
她的身份, 她的地位, 都是帝王的恩典,她只有感激的份兒。否則她一個孤女,早就在亂世里被人吃得骨頭都不剩了, 哪可能還有今日的榮華尊享?
得了什麼, 總要捨去什麼。她不能忘恩負義,不能拖累楚江離, 不能毀了楚家聲名與萬里江山。
「穆二郎敢是不會飲酒?這麼一杯拿手裡半天了, 還沒見少一滴呢。」
打斷穆童思緒的是高鑫。
憑著楚江離鬧的那麼一回, 如今誰都躲穆童遠遠的,就剩了她自己在角落裡。肖葉白倒是在她旁邊坐了一會兒,也被穆童趕走了。
不想高鑫倒又湊過來了。
穆童白了高鑫一眼,分明在那張臉上瞧見了「找事」二字:「我飲不飲酒與你何干?趁著我心情好請客,你就好好敞開玩去。回頭我心情不好了,說不得又要你破費賠禮呢。」
高鑫笑道:「可不就是要敞開玩。不過哪有被請的玩得歡,做東的倒喝悶酒的道理?我這不是就來請你一起玩麼。」
穆童深吸口氣,甩了心裡煩悶,將手裡焐熱了的酒一口悶掉,起身隨高鑫走:「來吧,玩什麼?」
「爽快!」高鑫給了穆童一個大拇指,指著前堂圍著的一圈人,「不過是行酒令罷了,盧三娘可是有名的席糾。肖三哥做明府,再點一個觥錄事吧。」
這圈二十餘人,並不都是跟著穆童他們一起來的舉子。還有同樣來盧三娘家來玩的別的客人和盧三娘家的娘子們,客人與娘子間隔而坐。此時坐得還算規矩,雖然不乏眉來眼去,卻也還保持著清整。
行酒令是酒席間常玩的。首先要推個最有威望的監令,職責便是監督坐鎮,這便是明府。
明府之下有兩人。
一為律錄事,又名席糾,宣令、行酒、判罰,都由席糾來做。做席糾可講究,不但要通熟各種酒令,判罰更要有理有據,不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也是文賦在胸才華橫溢,否則不能服眾。能做席糾的都不簡單。
反正穆童自己是從來不做席糾的。
剩下一個觥錄事,其實就是個跑腿專管罰酒灌酒的,只要玩得開便好說。
肖葉白趕緊起身讓穆童:「這明府不如讓穆二郎來做。」
「那不行。明府最沒趣了,玩也玩不得,鬧也鬧不得,哪能讓穆二郎做明府?」高鑫一手按著肖葉白讓人坐下,一手要按穆童入座。
可惜手沒碰到穆童,人已經坐下去了。
穆童也不想做明府。做了明府哪能看高鑫賣蠢挑事?她樂呵呵攬了一罈子酒到身邊:「我向來不大會酒令,每次家裡玩的時候我都是輸最慘的那個。索性先把酒備好了,回頭只管喝酒就是。」
肖葉白不大讚同,他與穆童挨著,便偏頭低聲商量:「二郎不要逞強。這裡不是好玩的,二郎還是別玩了。」
穆童睨著好看的杏眼,眼尾輕挑,笑眯眯瞅著肖葉白,也壓低聲音:「肖郎君這是何意?不想我玩?還是覺得我不適合在這種地方玩?」這話算是半挑開了些,端看肖葉白如何應對。
肖葉白卻斂眉低目,無奈笑笑:「二郎從未來過,我畢竟年長你些,怕你被他們欺負。」
穆童聽了這話頓時沒趣,往後一靠抱臂揚首:「趕緊的,開始吧。」
高鑫暗自得意,對著盧三娘使了個眼色。
盧三娘心裡還在為之前楚江離的暴戾畏懼,很是戰戰兢兢。開席宣令的時候聲兒都是顫的:「今日在座都是風雅人,文采斐然,便來行飛花令。每人說一句詩,必要頌桃花,有桃字,桃字的位置與座次相關。我來打個樣兒,桃花一簇開無主。」她看向坐在肖葉白另一邊的娘子,「請。」
「山桃紅花滿上頭。」
這一令不算煩難,科舉考試裡頭必要的一項便是寫詩,在座的舉子們不說對賦詩多精通,也起碼都有些積蘊。倒是其他的客人們來歷不一,不見得能行。<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