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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童冷笑,顯然不信。
楚江離記得,當時肖葉白跪在他面前,對他說「臣有一事上奏」。
他注視著肖葉白,想要看看肖葉白在性命受到威脅的時候到底會說什麼,會選什麼。
然後,肖葉白說:「臣家中老母早年守寡辛苦半生,養了臣出來中了狀元。臣對老母有愧,不想與老母分離。希望聖人憐憫,待臣與大長公主成親之後,允臣前往南安州任職。」
楚江離並不想聽這個,他板著臉道:「怕你沒有與大長公主成親那一日,唯有一死。」
肖葉白笑了:「那臣只能懇求聖人,不要將臣亡故的消息告知給家中老母,只當臣不孝,遠赴他方任職,不能回去侍奉老母吧。」
楚江離聽見這樣的話,惱是惱的,怒也是怒的。可終究,肖葉白話里的意思,並不是要放棄穆童,反而執意與穆童成親。
想到肖葉白面對高鑫的事情時屢屢的優柔寡斷,楚江離不得不承認,或者這人軟弱了些,但重情也是優點,於穆童未必是壞事。
於是楚江離與肖葉白做了交換,他允許肖葉白前往南安州任職,但南安州世家盤踞過於兇險,他不會讓穆童直接跟著肖葉白去。什麼時候肖葉白能把南安州的世家打理清楚,什麼時候他才會放穆童與肖葉白相聚。
肖葉白答應得極為痛快。
楚江離以為肖葉白也是擔心穆童,所以甘願做他手裡的刀。不曾想肖葉白打的竟然是另外的主意。
肖葉白在皇帝陛下面前畢恭畢敬,裝出一副仁人君子的模樣,轉過頭竟然膽子大到去威脅大長公主,以為自己能把大長公主徹底拿捏。
「穆童,我對你絕沒有半點輕褻。」楚江離望著穆童放在桌面的手,想要試探著慢慢把自己的手湊過去,「那日其實……」
「楚江離,這些都是你做下的孽。」穆童懶得聽楚江離的分辯,甚至都沒聽楚江離把御極殿裡他與肖葉白的對話講出來,只定下楚江離的罪,「我不管你那日和肖葉白說了什麼,其實那日你們說了什麼都不重要。只憑你在他和李映樓面前宣稱是我的面首,就已經註定了肖葉白不把我放在眼裡。」
楚江離的手幾乎要碰觸到穆童的手指,卻在聽見這話時神色大變:「可那明明是我在低位,你被我捧在上頭……」
「如果你只是個普通郎君,自然如此。」穆童把在楚江離過來前寫的一封書信遞到楚江離探到她旁邊的手裡,「可你是聖人,於是所謂的面首,就成了笑話。而我這個與聖人沒有血緣的大長公主,便是被披了一層皮的聖人玩物。」
楚江離幾乎站立不穩。穆童的話字字錐心,他卻反駁不能。想到當日他有多放肆,今日便全是他理當吃下的苦果。
而給了楚江離當頭痛擊的,是那封書信。
斷恩書。
上頭是穆童所寫,她不姓楚,不敢高攀楚氏皇家,此後恩斷義絕,各歸其位。穆童願歸還大長公主之位,荊釵布裙,自為百姓村婦。
「穆童,別……」這是在剜楚江離的心。他無論如何,都不想見穆童落魄。他只想穆童能一生無憂,歡樂喜悅,平安康健。
這樣的斷恩書一出,穆童此後再無安寧,不知道多少人要對穆童落井下石,將她欺辱□□。
「別什麼?」穆童肅著臉,指著那封書信,「這裡寫的可有哪句不對?我是穆姓,與你楚家半點關係都無。早就該歸還楚家給我的榮華,做我一個普通白丁。」
楚江離一把將斷恩書撕碎,眼中掙得通紅,強壓著瘋勁暴戾,緊緊咬著自己的舌尖,卻終究敵不過心中梗塞激痛,一口血湧上來,漫過唇齒,溢出嘴角。楚江離忙把血咽下去,強掩飾住自己的失態。
穆童垂著眼睛,沒看見楚江離的臉,只看見碎成一片片的斷恩書如被折斷的翅膀,散落一地。良久,她沒等到楚江離的話,便自己又說:「不要這個也可以。」
楚江離晦暗的眼睛一亮。
「我終究是要與肖葉白成親的。」穆童自顧說著。
楚江離一把撐住桌子,才讓自己站穩。手背擦過嘴角,蹭上殷紅。
「南安州義南縣,是我給肖葉白挑的地方。」穆童盯著地面,斷恩書的碎紙雪白,「五月初六成親之後,我會跟著肖葉白前往義南縣。」
楚江離不得不用一張手帕捂了下嘴,才能啞著嗓子開口:「什麼時候回來?」雪白的帕子上全被染紅了。
「也許三年。」穆童扯了嘴角,「也許一輩子。」
「黑風衛……」楚江離甚至不敢用自己當藉口留人,只能扯上黑風衛。
穆童顯然早就想過這個:「大彥如今遼闊,黑風衛也該分成幾部。安京留下總部,張敏岳培養一下,足以坐鎮。南安州那邊也要有人,正好我過去,就把江南分部建起來。」
楚江離終究撐不住,坐下了,顫著手拿起桌上一開始穆童就給他倒的茶。之前茶還熱著他都覺得涼,如今倒是徹底冷了,灌下去,冰得他肺腑都能聽見冰碴在其中一點點崩碎:「南安州太危險。你去西朔好不好?你說了,黑風衛要分幾部,西朔那邊也要有一部的。」
卑微的懇求,只望能聽見穆童答應。
穆童沉默。
楚江離定了定,輕聲:「你放心,我不會聯繫聞家,不會打聽你的消息。只要你……每年過年的時候,給阿娘一封報平安的信,讓我知道就好。」<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