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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府的主人是一個半雌半雄、半陰半陽、半善半惡的巨大神祇,它的善惡之目同時張開,聲音浩蕩在幽冥鬼域:「罪在當時,功在千秋。」
陸危仰望著巨大的神祇:「那帝丘梨生,罪在何處?」
神祇垂眸俯視著他:「江河奔騰,不爭朝夕,海納百川,終有歸處。」
陸危跌坐在地。
從此之後,他就成了冥府鐵面無私的司查鑒司使,不通人情到連鬼怪都懼怕的存在。
他的精力永遠是那麼旺盛,沉湎於案牘之中,似乎永不疲勞。
大概,只有這樣,他才可以忘記過往的一切,可就算是這樣,他也參不透冥府主人當初給他的批語,直到有一天,他見到了一個人。
長樂宮那次,並不是他和喻宵見的第一面,只是喻宵完全記沒記住他而已。
記得那天,他循例去冥府各殿巡查,半途來了個天仙,鬼吏便殷勤地招待他先在旁小坐,前去招待那位天仙。
陸危在一旁飲茶,聽著鬼吏和那位天仙說話,仙人話不多,直到鬼吏指著他懷裡的異物猶豫道:「仙尊懷裡的是……」
「撿的小孩兒。」
「原來如此,鬼界陰氣重,對生人,尤其是幼童,可能不太好。」
仙人沒有絲毫表情:「那你還在這裡和我閒扯。」
鬼吏:……
「罪過!罪過!馬上好!」
小鬼麻利地幫他辦著交接,陸危卻因為簡單的幾句話愣在原地。
等仙人走後,他不理身後小鬼呼喚,像個跟蹤狂一樣跟在仙人身後。
某一時刻,仙人忽然轉身。
陸危倏然停住腳步,視線停留在他的臉上,就像千餘年的離別時光從未出現過。
仙人看著他,緩緩開口:「雷劫地獄怎麼走?」
陸危緊張地說不出話來,只能伸出手給他指了指。
仙人道了聲謝,就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了。
陸危看向他轉身離去的背影,他記得這個背影,無數次出現在他的夢魘中。
然而這次不同了,他再不是一個人孤獨的遠去,在他的肩上趴著一隻兩尾狐狸,懷裡抱著一個凡人小孩。
他抱人的姿勢是那麼彆扭,好像和他整個人都格格不入,卻又莫名和諧。
已經有新的人陪他上路,或許這就是冥府之主的意思,分叉的河流,總會以意想不到的方式重新匯聚而來,離散的人,也終會在某一刻倏然重逢,他不該再有遺憾。
可是——
梨生死了。
那個天生不會哭泣的小太子,那個空守孤城的君主,已經死了。
死在了摯交友人親自奉上的鴆酒中,死在了史冊的污名聲中,死在了眾神的唾棄聲中。
在他生命的最後,沒有人相信他,沒有人陪伴他,他一個人死在冰冷的地關里。
當得知梨生的魂魄脫離輪迴命數後,他就知道終有一天會相見。
可是當相見後,他就知道,梨生真的死了。
過往的一切不會因為現在消失,過去的人也不會因為現在的人得到彌補。
他們曾經困守的那段時光,終是以遺憾畫上句號。
梨生曾經希望私下裡就叫他的名字,卻被他以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拒絕。
而此刻,面對這個困守過去的幽靈,陸危卻只想喊這個名字:「梨生!」
他該怎麼跟他說,你從不讓人失望。
他該怎麼跟他說,對不起,是我沒有好好聽你說話。
他該怎麼對他說,我不應該將你一個人孤獨地留在這裡。
他該怎麼跟他說,我無法離開,因為我把你留在了過去……
然而帝丘梨生這次是真的要走了,當幻境中,陸危打掉那杯酒,和他一起西去。
他看到那個從千年之後來的人,為他而來。
當他看到千年後的自己,和依然留在原地的陸危。
他的一切執念都煙消雲散。
我們就在這裡分別吧,不需要為我難過,就算是最好的朋友,也不需要一直同行下去。
我將一個人前往一個新的方向,也許下一個路口,過去的人還會相見。
也許那一天,我認不出你,你也認不出我。
沒有關係,只要依然停留在這世間的某個角落,就會有新的路出現。
金色的流光飛進喻宵的身體,空掉的軀體緩緩睜開眼睛。
喻宵一睜開眼睛,就看見七個人六雙眼睛的強勢圍觀。
喻宵:……
「為什麼這麼看著我?」
青雍子摸了摸他的額頭:「還記得為師是誰嗎?」
「師尊……」
「哦,沒事了,沒事了,一切正常。」
鶴行子頓時把他扔在了地上。
喻宵:……
還不待他一個人從地上爬起來,喻青崖就一個餓虎撲食,將他重新撲倒在地:「師尊!你沒事就好!嚇死我了,嗚嗚嗚!」
喻宵:……
他在兵荒馬亂的間隙看向陸危,陸危也目光沉沉地看向他。
很快,便互相錯開了眼睛。
陸危收斂所有不該有的神色,今人已非舊人,追思何益。
松隱子上前拍了拍他肩膀,嬉笑道:「後悔了吧。」
「何悔之有?」
松隱子輕笑了一下:「我想,雖然將帝丘梨生帶出來的是我的寶貝師侄,但他想見的人,一定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