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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宵放棄抵抗,繼續將喻青崖摟在懷裡。
喻青崖撲在師尊懷中,鼻尖俱是師尊身上淡淡的冰雪氣息。
這種氣息乾淨凜冽,卻又沒有傷人的溫度,仿佛寒冬絞殺百草的肅殺, 滿眼望去,俱是淒冷凜冽, 然百草榮枯本為天定, 風雪衰草, 未必無情,只待春放罷了。
柴子荊說他很幸運,喻青崖也這麼覺得。
天生魔種,刑克六親,從一出生就註定背負罪孽,給身邊的人帶來災禍。
他最近總會想起他那對無緣得見的父母,他其實對他們還有點印象,一戶普通的人家,家裡什麼都很簡單,但是他們很喜歡他,不管去哪,都喜歡帶著他,將他抱在懷裡,然後大笑著用粗糙的臉頰蹭他的小臉。
知道師尊其實是非常厲害的大神仙后,喻青崖曾經去扒他的衣角,可憐巴巴地問:「師尊,你能把我的爹娘變回來嗎?」
喻宵看了他一眼,也沒說什麼,只是將他抱起,轉身離開。
有時候喻青崖也會覺得,他師尊真是好奇怪,畢竟按照常理說,大人遇到孩子問這種有關生死的問題,不都會編一個美好的故事,以防傷害了孩子幼小的心靈嗎?
但他師尊似乎完全沒有這方面的覺悟,而是一聽他問,就大喇喇地將他帶到了地府。
他那時候真的不算大,以凡人的角度來說都不算大,以仙人萬劫不滅的角度來說,那就更不大了。
喻青崖眼睜睜看著冥府走來走去,舌頭耷拉著老長的厲鬼……
「師尊,那是什麼……」
「吊死鬼。」
喻青崖:……
「哦。」
他總覺得,這個答案是不是有點太過輕描淡寫了。
喻宵面無表情地看向他:「你不想叫嗎,普通人見到鬼都會很害怕,嚇得大叫呢,你為什麼不叫。」
聽到這話,喻青崖立刻把即將出口的尖叫壓在口中,沉默許久——
「師尊,我不怕。」
喻宵看向他——
「哦。」
他徒弟真勇敢。
大概血戮仙尊的名號在冥府真的挺響的,一路上都有各式各樣,足夠讓人做好幾天噩夢的鬼過來打招呼,有幾個還非常熱情地想和他親近親近。
「喻仙尊這次居然帶了小孩來!哇!好可愛的孩子!要不來我們這玩會吧!」
喻宵低頭看他:「你想和他們一起玩嗎?」
喻青崖:……
「我不想。」
「哦。」
喻宵很滿意地點頭,不愧是他徒弟,這么小就學會了心無旁騖,以後不用擔心他被別人隨隨便便拐走了。
喻青崖也不敢問,到底哪家的小孩會被一群血呼啦的小鬼隨便拐走,但師尊都這麼說了,就當他是心無旁騖吧。
喻青崖心無旁騖地跟著師尊來到轉生池,喻宵指著前方沸騰的「油鍋」道:「你父母就在那裡面。」
喻青崖立刻急急跑過去看,只看見無數奔涌的魂海,在裡面奔騰呼嘯,他記得父母的樣子,根本不是這樣的,便流著淚看向師尊:「師尊,沒有!我爹娘不是這樣的!」
喻宵便上前一步,跟他站在一線,神情淡漠地看著腳下的輪迴池。
「普通凡人死後,三魂歸來,七魄散去,前塵盡失,都在這個池子裡,等待著下一次輪迴,你的父母生前無功無過,所以下輩子依然無功無過,繼續做一個普通人,去看他們最後一眼吧,他們很快就不是你的爹娘了,他們將成為某個人的孩子,然後在未來的某一天,成為另一個孩子的爹娘。」
喻青崖看著下面無數糾纏在一起的幽魂,淚雨滂沱:「他們不要我了嗎?是我亂跑讓他們生氣了嗎?那我以後都聽話,他們會不會就回來了?」
「沒有,他們最後還是很愛你,比你想的還要愛,不是你的錯,也不是他們的錯,他們只是死了,死亡會斬斷一切緣分,你們今世的緣分已盡。」
小小的喻青崖並不能理解這番話,他只是看著底下看不見的爹娘泣不成聲。
無數淚滴掉進輪迴池裡,人類的眼淚對於靈魂來說太沉重,底下翻湧的靈魂立刻飛散著躲避打下來的淚雨,只有兩個靈魂呆呆愣愣地躺在池底,任淚珠一顆顆打在身上。
「它們」已經沒了思考的能力,只是本能地圍繞著灼熱的淚滴盤旋,最後竟似生了翅膀般,化成了兩縷輕快的飛煙,纏綿向上,盤旋在喻青崖面前。
那一刻,喻青崖似乎心有所感,伸出小手,任它們纏綿在指尖,眼睫上的一滴淚珠將落未落,驚奇地問:「這是我爹娘嗎!」
喻宵看了一眼,點點頭:「嗯。」
喻青崖驚喜異常,但他不知道,人一世之喜怒哀懼愛惡欲皆寄於七魄,凡人的神魂孱弱,沒有凝聚它們的力量,死後只能任一生之悲喜隨風散去,失去七魄的命魂,只剩了一個輪迴的記號,全憑本能行事。
已經前塵盡忘的兩縷幽魂,不記得眼前這個人就是他們寧願用命換回來的愛子,只是知道自己似乎特別喜歡這個生人,所以本能地使勁拽他:跟我們一起走吧,從此之後再不分離!
喻青崖被它們猛然向下拖去,求生的本能讓他放聲驚呼,但是什麼也沒發生,喻宵早已將他抓在手中。
兩縷幽魂似乎還不放棄,依然不撒手,但兩縷普通的命魂怎麼可能拽的過天上的真仙,最後只能「氣喘吁吁」地放棄,來回盤旋著看向驚呆的喻青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