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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仰梧低下頭,愧疚地說道:「是我連累了她……若我早點答應他的條件,平河也不會……」她沒有再說下去。
紀梁搖搖頭,「這不是殿下的錯。照這樣說的話,那我何不如一開始就妥協,幫郗楓攻打申山?」
「殿下無需自責。每個人都有自己想要守護的東西,堅守使命並沒有錯。錯的是這紛亂的世道,是世人的殘暴與貪婪。」
紀梁神情專注地看著懷中的女子,眼裡似乎又亮起了少年的星辰。
「眼下只要阿妤能夠平安,縱然是死我也甘願。」
「這大概是我唯一能為她做的事了。」
他抬起頭朝仰梧粲然一笑,身上帶了些似乎許久未見的少年意氣。
「殿下此去山高水遠,紀梁祝您一路平安。」
仰梧點了點頭,朝他眨了眨眼道:「你也是。有機會的話,我會來喝你們的喜酒的。」話到最後,她頑皮地笑了一下。
紀梁也跟著她笑了起來,輕輕說道:「我等著殿下。殿下,可千萬不能食言啊……」
北梁的冬天較申山來得早些,也更加寒冷。
仰梧出發的這天天色十分陰沉。天上遍布著黑壓壓的烏雲,寒冷的冬雨打落在路邊的梧桐樹上。
柔依忙上忙下地轉悠著,仰梧正仔細整理書籍,恍惚間瞥見了站在一旁的晚琴。
這丫頭在一旁傻站著,也不說話,滿臉鬱結的神色。
仰梧不禁戳了戳她的臉頰,笑道:「小晚琴這是怎麼了?」
第八十四章 疏雨梧桐(一)
晚琴漲紅著一張小臉,支支吾吾地說道:「我想跟殿下一起去……」
說罷用眼神偷偷地打量她,眼裡帶著幾分期待與膽怯。
平心而論,她實在算不上受寵的太子妃,甚至連相安無事都做不到。
可晚琴並沒有被那些流言蜚語影響,這幾月來一直勤勤懇懇地照料著她。
更何況,她與柔依一樣保有天真的少女心性,她曾經也渴望過,而如今便只能存在於夢裡。
帶她回去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回去之後,她連自身都難保,又如何確保她的安危?
可眼前的小丫頭眨巴著期盼的眼神,仰梧又實在說不出拒絕的話。
罷了。
無論如何,她都會盡力保全她們。
末了,她看著晚琴輕聲道:「走吧。」
北涼王宮裡也不差這一個侍女,她便私自做主一回。
冬日漸深,連著幾天的陰雨連綿,將白晝也染得昏昏暗暗、不甚分明。
再次踏上歸途,仰梧的心中百感交集。
雖然她也記不清這是第幾次旅途,但……應當是最後一次了。
陰雨拍打著車窗,窗外景色走馬燈般一晃而過,隨著車輪地轉動,在她的腦海里逐漸消弭。
如同她的人生,在這不斷的奔走與往返中,漸漸沉寂。
兩年前初入塗山,輾轉於瑜城的琉火,而後微生不辭而別,她亦隨之奔赴戰場……
死裡逃生,崇吾訪道,她終於見到了闊別已久的兄長。
再回王宮,本以為一切都能好起來……可最後等來的,不過一旨冊封,再度離鄉。
五次旅途,五次分離,她的生活並未因磨礪而變好,反而日漸消沉。
她不是那經歲月打磨後光潔無雙的美玉,只不過是一株,在風雨中獨自飄搖的梧桐。
申山王城內此時已亂成了一鍋粥,巴結馮家的、忿忿不平的、以及暗中觀望的都混雜其中,其中尤以第一種最多。
其實老百姓們並不大關心是誰掌權,他們最大的心愿,不過是在這亂世之中存活下去。
祈盼地里的莊稼有個好收成、家中的娃娃能夠健康成長,希望這戰亂紛爭快些過去……如是而已。
但自從馮家掌權以後,這日子似乎越發難過了。
據說是前些日子,國師與傅相發動政變,身在大理寺中的馮尚書不顧安危,冒死將密信傳給了外頭的下屬,這才解了陛下之圍。
危機解除後,陛下深感自己錯怪了馮愛卿,趕忙將他從大理寺中接了回來。
傅相滿門被滅,傅後也被幽禁宮中。這朝堂上再也沒有了能制挈馮家的存在,從此馮氏便一手遮天,甚至逐漸架空了國君的權力。
至於國師,聽說馮大人原本打算將他處死,但架不住昭文公主苦苦哀求,外加陛下也有意保他,最後便只得作罷。
誰料馮氏掌權後,世道非但沒有變好,反而越來越亂。
「少廢話,快將家裡的糧食交出來!耽誤了大人的宴會,你擔待得起嗎!」
一個小吏打扮的男人正揪住老翁的衣領,惡狠狠地恫嚇道。
老翁面黃肌瘦,臉上沒有一絲血色。他哆嗦著嘴唇哀求道:「官爺,行行好吧,家裡真的沒有多餘的糧了……剩下這最後一點口糧,是給我那即將生產的兒媳準備的……」
「官爺,求您發發善心,這最後的糧食沒了,我那兒媳可怎麼捱過去啊!她還懷著孩子,這是兩條人命啊!」
老翁幾乎聲淚俱下,渾濁的眼裡流下兩行熱淚,但即使這樣,也打動不了眼前惡吏分毫。
聽著老翁的哀求,他頗有些不耐地將他一把扔到地上,不屑地說道:「老子管你!兩條賤命,死了就死了,關老子什麼事!」
說著便往裡走,在破舊的屋子裡一頓翻找,終於找到一小袋稻米,而後滿意地離開。<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