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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要去與她的國民同生共死,他如何能夠阻攔呢?無論何種境遇,她始終保有公主的驕傲。
星漢西流,長夜未央。
新年將至,但申山人民全然沒有過節的心思。
上有馮家挾天子以令諸侯,下有屍瘟百般肆虐,百姓們每天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哪還有閒心去想著過節?
只是最近民間一則消息傳得沸沸揚揚,聽說那不受親爹待見的倒霉長公主回來了。
第八十三章 玉碎珠沉(三)
趙平河縮在床角,一臉戒備地盯著嵇梁,手中緊緊抓著一隻瓷片,似乎只要紀梁敢靠近,就馬上將他扎出個血窟窿來似的。
房間裡更是滿地狼藉,衣服、枕頭、杯子扔得到處都是。
仰梧不敢貿然進去,她收回了剛剛邁出的腳,站在門邊默默等待著。
瓷片鋒利的切口已經劃破了趙平河的掌心,血珠密密麻麻地沁了出來。
紀梁看著她流血的手掌,只覺心痛不已。
他盡力與她保持著一定距離,生怕她再傷到自己。
「我不過來,阿妤,我不過來,你先把手裡的東西放下。」
一邊溫聲安撫著她,一邊觀察她的反應。待到眼前女孩終於平靜一點後,紀梁才暗暗地往床前挪著,試圖將她手中的「兇器」拿出來。
趙平河睜著一雙沒有神采的眼睛,定定地瞧著他,手中的瓷片也隨之放開了一些。
見她放鬆下來,紀梁不敢懈怠,繼續鼓勵道:「對,就是這樣,阿妤真乖。」
正當他已經碰到瓷片,想將它輕輕抽出時,她卻突然瞪大眼睛,又開始鬧騰起來。
「走開,別靠近我!你這個瘋子、混帳……」她尖聲叫嚷著,手中力氣驟然加重,鋒利的瓷片便深深地嵌進了他的手裡。
「唔……」紀梁悶哼一聲,擔心瓷片再傷到她,他緊緊捏住手中利器,任憑它深深扎進肉里。
他將女孩兒攬進懷裡,此時也顧不上還插在手上的瓷片,他一手攬著他,一手輕撫著她的髮絲。
「沒事了阿妤,沒事了……我在這裡。」
黏膩的血液沾在手上,紀梁並不十分在意,他盡力將血污避開,唯恐血跡污了她乾淨的裙擺。
溫熱氣息自他胸前鋪天蓋地而來,那是獨屬於少年人的蓬勃與朝氣。
兩人靜靜相擁,趙平河眼神微動,似有一縷清明回溯其中。
孟府破碎的記憶再次紛沓而來,衝擊著她僅存的神智。
可在那殘破的一幕幕里,那泥濘的縫隙之中,分明有一個少年打碎屏障、踏破天光而來。
他滿身傷痕,甚至無力起身,卻仍舊不顧一切地抓住了她的手。
恍惚間,一些記憶碎片在腦海中浮現,她似乎記起了什麼。
記起了往日在軍營里,那個單純靦腆的少年。
少年生得唇紅齒白,眼睛亮晶晶的,帶著一身年少的蓬勃與朝氣。
那小子平日裡老是偷看他們訓練,但她同他搭話時,那張白淨面皮卻又紅了個透。
他似乎很容易臉紅,趙平河覺得有趣,便時常逗弄他。
可她不知道的是,少年並非見誰都會臉紅,也不是見誰時眼裡都會有光。
往日的記憶終於衝破藩籬,從灰暗的碎片裡迸發出光芒。
「阿梁……」一個熟悉的名字自她口中溢出,眼淚隨之蜿蜒而下。
淚水打濕了他的衣襟,她忍不住哭著喚出他的名字,一聲「阿梁」直叫他心神震盪。
屋內氣氛旖人,仰梧站在門口,心下有些猶豫,不知是否該此時進去。
「殿下,您快在門口站了半個時辰了。」語氣中滿是無奈。
紀梁早已察覺到了她的到來,但方才忙於安撫阿妤,實在是沒辦法招呼她。
看她這會兒還在門口躊躇著,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仰梧有些尷尬地進了屋,摸了摸鼻頭說道:「我見你正安撫平河,便沒進來打擾你們。」
「平河郡主情況如何?」她看了一眼紀梁懷中的女子,感覺她仍舊十分虛弱。
一提到阿妤的事情,紀梁整個人都柔和了下來,眉目溫柔得過分。
「阿妤她終於想起我了。不再把我當壞人了。」
紀梁溫柔地看著懷中女子,眸子裡似乎要化出水來。
仰梧點了點頭道:「那就好。先把身體養好,旁的事情再做也不遲。」
「殿下今日可是來告別的?」
看著仰梧驚訝的神色,紀梁解釋道:「申山一事……我亦有所耳聞。」
仰梧眼中難掩悲痛,紀梁見了也只得嘆息一聲。事情已成定局,此時再多的安慰都是徒勞。
「世事無常,還望殿下節哀。」
「嗯……多謝。」
仰梧抹了抹眼睛,朝他露出一個笑容,「放心吧,我好著呢。」
「還是來說說你們吧。阿梁現下有何打算?還有平河……你們打算怎麼辦?」仰梧蹙起煙眉,憂心忡忡地問道。
房間裡陷入一片寂靜,嵇梁垂頭不語。
就當仰梧幾乎以為他不會回答時,沉默良久的紀梁突然開了口。
「我……我想和阿妤成婚,我想名正言順地照顧她。」
他的聲音極輕,不知是怕懷中人聽見,還是覺得這願望太過虛無。
他苦澀地笑了一下,喃喃道:「可我有什麼資格娶她……我這樣無能的人,連保護她這件事都做不到……」<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