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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應他的是一聲輕笑。白眼橫去,沒好氣地扭頭朝桌子走去,「看來小侯爺胸有成竹。」
沈先的神情自進帳始終未曾變化,若這時還揣測不到他的用心,蒼泠自認白認識他這些時日。當下甩了袖,不想再多問一句。
眼見蒼泠冷著臉自顧自地斟茶,沈先也不敢繼續假裝沒事人,腆著臉趕忙追去。
「月家設下這個套,明眼的一看便知其中一二,」接過蒼泠手中青瓷壺,沈先擺開兩隻茶盞,「他們甚至懶得花心思,等著看著我主動入瓮。」
話語間,沈先似乎不覺侮辱,笑嘻嘻地不甚在意。
「可是,他們又如何保證你一定會如他們所願?」他不是沈先,不知如何咽下這份屈辱。注視著精緻的茶盞,執壺的手穩穩噹噹,茶水冒著熱氣,熏了他的眼。
直到茶盞遞到跟前,伴隨著一聲幽幽的嘆氣,「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順勢而為的選擇。」似有更多的無奈。
在對面落座,沈先抿了一口熱茶,然後長長地呼了一口氣。
「這一戰避無可避,不為你,為了我自己。」
笑意斂起的面上終於顯出一絲擔憂。
沈先說,月旻的十句假話中有一句話是真的——不服管教不適宜動用軍法。可也就是這一句真話卻令他瞬間陷入被動。
大易律法,不得濫用私刑,軍中同樣如此。若是他拒絕,月旻一定會假意勸說占戚言,或是威逼,或是上刑,但絕不會任由那些人被逐出軍營。
「賤民的命在某些人眼裡,不值一提。」看著蒼泠,沈先的眼底閃現一抹猶豫,「萬一,若是萬一這些人已經收了買命錢,他們的生死可能一開始就不在月家的考慮範圍。」
占戚言想必也料到,雖然不知為何未加提醒,亦或許有他的原因。
無論何種原因,沈先無法眼睜睜看著那些個地痞流氓村匪惡霸,將性命平白無故丟在這裡。
蹙起的眉宇越來越攏,蒼泠有些不可思議地開口:「你不會是想救他們吧?」那些個人一定是收了月家的銀子,毋庸置疑的事,他們就等著明日取了沈先性命啊。
他居然還想救他們?「沈先,你瘋了嗎?」佛祖割肉餵鷹捨身伺虎,他是要學佛祖嗎?蒼泠憋著氣,下意識地想將茶盞里的水往他臉上潑去,看看能不能澆醒他?
「那些人是生是死皆是自己選的,咎由自取與你何干?」
「本是與我無關,但他們現在是在軍中,」迎著慍怒的目光,沈先從容淡笑,「他們還不能死,更不能連累無辜將士為他們的所作所為墊背。如果非要死,他們只能死在律法下,或者,戰場上。」
怒火來不及燃得更凶已悄然熄掩。
「沈家軍沒有貪生怕死之輩,也不會有枉送性命的將士。」這一句,沈先說得很輕,輕得仿佛像是自言自語。
「現下,他們還要取你的性命。你真有把握憑一己之力贏得了一群亡命之徒?」眼眸低垂,蒼泠深知月旻的手段,也知曉月家為弄垮忠勇侯府會不計代價。
不待沈先開口,他繼續說道:「帶上我吧,我們一道。」
「蒼泠,我可以……」
「我儘量不傷害他們的性命,」薄唇輕抿,他抬眼望向那雙似語還休的黑眸,「儘量,讓他們死得其所。」
若是還不明白其後隱藏的擔憂,他們便真白白相識一場了。
「儘量。」
與此同時在主帳中,另一人也正竭力反對關於明日的比試。
「不行,小侯爺絕對不能摻和此事,」雙手叉腰,虞仲淵的嗓門發聾振聵,「鬼知道那姓月的葫蘆里賣的什麼藥?說不定憋著壞招呢。小侯爺年輕衝動行事,你現在就去同他說。」
兩眼如銅鈴,直直瞪著端坐一旁看書的男人。
自打林校尉將操練場上消息傳來後,除了姿勢從倚靠變為端正外,占戚言的視線未離開過手裡的書。
現在也是,仍沉默不語。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思看書?」一把搶過,虞仲淵的火氣又往上竄了竄,「聽到沒別坐著了,趕緊去勸勸小侯爺。」
眼眸在再看了一眼空無一物的手後,慢慢抬起,「唉,」一聲嘆息,「勸得了嗎?」
「勸不了也得勸,我們不能看著他被姓月的誆騙。」不假思索,虞仲淵也不怕被人聽去,故意提高了聲,「那些都什麼玩意啊?又哪裡像兵?全都他媽是匪。」
「哦不,說匪都是誇了,綠林還出好漢呢。他們連匪都算不上,哼。」從鼻腔重重地哼氣,虞仲淵難藏一肚子的怨氣。
這些怨氣,有對外面那些人,有對月家,更多的是對朝廷。占戚言明白。相較改旗易幟的那會,虞仲淵此時已經算得上隱忍。
但月家仍不肯放過他們,放過小侯爺。
其實,他也怨,也恨,恨不得拔劍與姓月的一決生死,不顧一切,不管與離洛的約定,不管眾將士……可是,沈先竟然忍下了?
當林校尉說小侯爺答應了比試,沒人知道他的緊張。可也就轉瞬間,他便明白了沈先的決定。
「眼看月家越來越欺人,容隱,我是真快忍不下去了。」原地站著,虞仲淵的神情有些悲涼,「我,不想活得窩囊。」
曾經的意氣風發,曾經的叱吒沙場,如今卻像南柯一夢。
可是,他們不能不顧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