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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擱院子裡,別浪費了大好的太陽。」
小廝應了聲,方要去辦。
沈先又攔住了他:「一會還有兩車給送來,一塊擱院子裡曬曬。從小到大,我還沒曬過書呢,怎麼也不能太寒磣。」
小廝離開時神色還算鎮定。
就是蒼泠一副不敢苟同的模樣,「看得完嗎?弄得真跟有多好學似的。」
沈先撣了撣袍子:「門縫裡瞧人。」
「不過善意提醒,小侯爺想多了。」隨手拿起一本,「在下不才,倒是第一次聽說科舉還考神話故事?」
瞥了眼他手裡話本,沈先不以為忤:「科舉不考,這些是買來解悶的。」
蒼泠似模似樣地「哦」了聲,轉身丟下了話本,抬腳進了屋。
沈先:……
另外兩車書籍送到時,沈先一人正蜷縮在躺椅上,舒舒服服地享受著烈日暖陽。
泛黃的話本擱在臉上,擋住了刺眼的光。
小廝招呼了人,手腳麻利地將書擺上搭建的台子後便悄悄退出了院子。倚在廊下自始至終瞧著的蒼泠,這才下了台階。
拖了張竹椅在沈先身邊坐下,「秋沁之說的那些話,你不必當真。」
躺椅上的人未動,聲音從話本底下傳來,「我當真了。」
不僅當真,還當著秋沁之的面,闊綽地花上大把銀子買來這些加起來都不值曾經藏書閣一本的書。
沈先不惱也不後悔,就是有些發悶。
等了一會,察覺蒼泠似乎沒有再往下說的打算,沈先拿開了臉上的書。
陽光斜斜地在他背後灑下,逆光中,他的神情似乎沒有多大的變幻。
「你會走嗎?」
話問出口,貼著躺椅一側的耳朵嗡嗡的,像不聽話的心跳聲。
他看見含笑的薄唇揚了揚。
……
第一片樹葉從枝頭落下時,蒼泠離開了侯府。
一聲不吭,隻字片語未留,從早沒了桐油味的屋子消失不見。
桌上還擺放著他喜愛的清茶,不冷不熱溫度正好。除此之外,不少一樣,不多一件,仿佛這間屋子從未住過那麼一個人。
敞開的門扉被風吹得微微搖晃,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響。
「騙子。」
……
盛京下第一場雪的時候,秋沁之一身血的砸開了侯府大門。
官袍凌亂,分不出是因為沾染的血跡,還是因為大雪弄髒了單純的緋色。雙目猩紅,手裡的烏劍格外惹眼。
「他殺了奎寧,他殺了奎寧。」
反覆地、重複著,眼底透著不可置信,和彷徨。
一步一步朝他逼近,「他為何要殺奎寧?你究竟與他說了什麼?」仿佛下一瞬,那把烏劍就將往他的面上揮斬而來,「你到底想讓蒼泠為你做什麼,沈先?!」
沙啞的嗓子,絕望地嘶吼。
烏劍終究沒因為離開了主人而朝他砍來,被遺棄在了地上,遺棄在他們倆曾靠著一塊曬書的那兩張椅子旁。
那天的陽光跟今天一般的明媚,含笑的薄唇揚了揚,告訴他——
「這挺好,我哪都不去。」
只不過,他又說:「可惜,躲在暗處的那些人可能並不這麼想。」
「留給你的時間其實不多,沈先。」靠上椅背,蒼泠仰望著湛藍的天空,「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你的先發制人若只是如此,還遠遠不夠啊。」
陽光無遮擋地曬進他的眼睛,沈先將話本蓋上他的臉。
「多吃飯,少操心。」
低低的笑聲透過泛黃的紙頁,「沈先,要不你求我?」
「嘁,做夢。」
話本隨著笑聲顫動,沈先也跟著彎了彎眉眼。
搭上擱在扶手的胳膊,他只求蒼泠,什麼都別做。
俯身拾起烏劍,沾濕了帕子仔細地抹去乾涸的血跡……
小年那日,外頭的雪下得愈發地大。
與娘親用過晚膳後,沈先獨自回書房前轉去了藏書閣。
燒毀的廢墟已經清理乾淨,四面地基八根石柱,空蕩蕩的一片空地。
他本不打算重新再建藏書閣,可是書房和屋裡的書占了大半的地方。小廝提議可以擺到空著的那間屋子,或者庫房。
庫房他去瞧了一眼,根本沒多大空餘。想了想,還是把藏書閣重新建起來吧。
只不過,這回修建藏書閣,不再跟以前一樣造兩層高,雕花窗棱、描色樑柱那些也都能省則省。
前兩日已派人找來工匠瞧過,過了正月十五就開工。至於花費,估摸著又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裹緊了身上的大氅,沈先踢開一層積雪。借著微弱的月光,正端詳焦黑的石板上曾經的紋樣,小廝行色匆匆地跑來。
「小侯爺,宮裡派人來了。」
……
大易二十六年的新年伊始,一批工匠陸續陸續進了侯府。
外面傳言忠勇侯府的小侯爺給出了高價,茲要能在半月內建完府上的藏書閣,除了工錢還將額外給份銀錢獎勵。
當初本定在十五才開工的工頭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當小廝把沉甸甸的定金交到他手中,這才信了。
「趕這麼急,侯府的書多到沒地放了嗎?」工頭掂量了下錢袋子,然後揣進懷裡,「不過誰讓給錢的是大爺呢?走吧。」
小廝跟在後,看見工頭踢了腳蜷在火堆旁的一個身影。棉絮東一簇西一簇的,髒兮兮破破爛爛,那人回頭沖工頭一笑,「開工了。」露出一張鬍子拉碴黑白難辨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