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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隨便看看。」
「隨便看看?府中藏書千百,怎麼不曾聽你娘說你還看書?」自己的兒子,雖十數年沒見,但是個什麼性子妻子信中可都訴說詳細。
遛鳥逗狗必有他,看書?看的還是兵書?
沈先也哀嘆,他的親娘真是什麼都同他爹說。
不過,埋在心裡多年的疑問也恰在此時冒出。沈先躊躇了一下,小心開口:「爹,兒子有個問題。」
忠勇侯翻著書頁:「說。」
「《六韜》中曰:兵勝之術,密察敵人之機而速乘其利,復疾擊其不意。(注②)。《三略》言:夫用兵之要,在崇禮而重祿。禮崇則智士至,祿重則義士輕死。(注③)。可是,《孫子兵法》又說,五間俱起,莫知其道,是謂神紀,人君之寶也。(注④)」
沈先略一頓,遂又直言不諱:「使用細作,難道不怕他們反水,亦或假意投誠?自古,人心才是最難測的,不是嗎?」
闔上書頁,忠勇侯有些詫異,他還真像是隨便看看過幾本兵書。
心中欣慰,面上卻不露山水,「五間俱起,莫知其道,是謂神紀,人君之寶也。(注④)」看著十六歲的兒子,仿佛看到了曾經年少的自己,「你可知其意?」
「鄉間、內間、反間、死間、生間。若能將這五種細作一同使用,神妙莫測克敵制勝,但能同時使用這五種者,定也是心有謀略大智大勇者。」
眼眸清澈,帶著少年郎獨有的崇拜。
「可你仍有懷疑。」一針見血地指出,不待沈先解釋,忠勇侯繼續說道,「你說,自古人心最難測。可也應曉得,是人終歸會有軟肋。」
「擅使計用謀者,便是通透人心,知曉人性的弱點。手段高明,或者卑鄙骯髒,有時也不能一概而全。」注意到沈先眉宇間的糾結,他淡淡一笑,「戰場上也是一樣的。」
兵者,詭道也。(注⑤)
光明磊落,只存在位高權重者談笑風生的面上。
「先兒,」有多久沒有喚自己的兒子,忠勇侯感慨,「要知道,或許你所見的可能並不是真相,繁華的表象之下又有多少不為人道。亦或許,你所見即是你所見。人心難測,可有時最簡單的,也是人心。」
比如那個明知沈先犯錯仍維護的護衛,比如沈家軍。
青銅峽里韋州路,十去從軍九不回。白骨似沙沙似雪,將軍休上望鄉台。(注⑥)
一將功成萬骨枯。成的是他這個將,顯的是忠勇侯府的名,光耀的是大易王朝。可是那些回不來的將士呢?與敵抗爭的漠北百姓呢?
可能名字都沒人記得。
他們圖的又是什麼呢?
「爹?」
沈先不知父親為何說著說著面色愈發沉重。
驀地回神,忠勇侯緩了緩,將兵書遞給他,「你啊別整日不著調叫你娘擔心,」順勢扯開了話頭,「要有閒暇還是多看看書。」
話轉得生硬,沈先好奇此時也只能當做不知,「我又不考狀元。」嘟囔著胡扯一句。
惹來忠勇侯一聲嗤笑:「你要能考上狀元,一定是咱沈家祖墳冒青煙。」
……有這麼埋汰自己兒子的爹嗎?沈先不滿地「哼」道:「不還有武狀元嗎?」
「武狀元?」忠勇侯聽清了,「你想考武狀元?」
繼而又懷疑地打量他,「你打得過誰?」看向一旁做鵪鶉狀的護衛,「打得過他嗎?」他,指的是護衛。
沈先扶額:「我是你親生的吧?」
「回侯爺,」鵪鶉護衛脖子一梗,「世子的拳腳功夫在盛京也是排得上名的。」
瞧他那副護主的樣,只差張開兩隻翅膀了。
「哦?」忠勇侯不由起了興致,「嗯,耍上兩拳給我看看。」畢竟,這是回京以來,關於兒子算是最好的消息了。
忠勇侯往後退去,給兒子讓出空地。
沈先瞧了眼多嘴的護衛,在看到捏緊的拳頭和緊張的眼神後,將書丟給他。「拿好了,」扯了嘴角,露出一個自信的笑容,「今兒個,就當你我提前拜入沈將軍麾下的見面禮了。」
板正的面孔,猛然一震。
不等父親追問,沈先已劃開地盤,施展起了拳腳。
……
入夜時分,忠勇侯端坐在書案後,思及白天沈先的話,久久不能回神。
「夫君,夫君?」
妻子懷蝶步入書房,本打算與他說說祭祖之事,卻在喚了兩聲後才朝她看來。
「夫君在想什麼?」專注得連她進門都不知道。
忠勇侯聞言有剎那的茫然,不過很快擱下書卷,將妻子攙扶落座。
懷蝶笑了:「夫君有事還是直言的好。」
忠勇侯不解:「你怎麼知道我有事要說?」
「因為先兒也這樣啊,你們倆一樣都藏不住事。」懷蝶靠上書案,「說吧,是先兒的事,還是侯爺自個兒的事?」
「……是先兒,」
縱使不想承認,忠勇侯也不得不佩服妻子的察言觀色。
「先兒說,他想從軍。」
一口氣說出,只待妻子反對,這樣他便有了藉口拒了——
「好啊。」
忠勇侯一口氣梗在嗓子口,「好,好?」直愣愣地瞅著妻子,試圖看出她是不是在說反話。
「嗯,只要先兒肯上進,做什麼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