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奎寧壓低了音:「夠了,不要說這種……」
「這種什麼?這種見不得人的感情嗎?亦或者,」秋沁之停下,再出聲時帶了一絲壓抑,「亦或者,害怕本官將你供出去,所以才這般不甘不願。」
樹葉沙沙,身影一怔。
「奎寧,你捫心自問,每一次我命令你抱我,你是不是想吐?」
咣當,銅壺被誰踢翻在地。
接著,是奎寧咬牙切齒地迸出:「據我所知,在你師兄過世後,他的徒弟也失蹤了。」
埋在心裡的人被不經意提及,從仇人的口中——撐著樹幹的五指不由蜷縮,指尖像要摳進皺裂的樹皮。
「難道你不該是好奇他失蹤的那段日子去了哪裡?做了什麼?遇到過何人?」深吸口氣,他又道,「現在又為何會出現在盛京,出現在沈家軍?難道,一定要我把話說得明白?」
月牙換了枝頭,倒映在琥珀色的瞳仁,指尖的薄刃泛著銀光。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忽地,「撲哧」一笑,像掙脫蛛網的蝴蝶,無力地落在路邊的白花上。
「你還是不了解我。」
門帘掀起,秋沁之從裡面走出,緋色官袍熨帖整齊。
將近半夜還未曾來得及換下這身衣服,可以想像他來時的匆忙。
滿目譏誚,捏緊了指尖。
「沁之,你該再勸勸侯爺,未查明身份前暫不讓他當兵,」三步並做兩步從後追上,奎寧披著墨色外衫,「也可以上呈樞密院。有了官令,至少侯爺也有理由拒絕世子。」
秋沁之站在原地,安靜地聽著。
「世家子終還是世家子,若是出了事,第一個倒霉的是誰還需我說明嗎?」
墨袍在風中揚起,他幾欲上前又停住腳步,或許固於面子,也或許礙於遠處的守衛。
沉吟片刻,「你我都曾在江湖,也好不容易才離開江湖。難道,卻要因為一個無知世家子的允諾,再次陷入泥沼?」
「何況這麼多年,你相信回來的仍是那個孩子嗎?」
秋沁之站在那,一動不動,任由風吹亂鬢角,無波無瀾不怒不喜,像一尊佛像。
突然,佛像動了。
猛然轉身,朝身後之人大步走去,沉重而又堅定。
「我現在就告訴你,」撲上前,雙手緊緊揪住他的衣襟,「他去過哪見過誰做了什麼,我都想知道。可是,我不會逼他,也不會查他,我會等,等他有一天自己來告訴我。」
壓著音啞著聲,隱含濃重的警告。
「不止因為他是師兄唯一的徒弟,還因為他是蒼泠。我信任他,勝過你。」
一絲迷惑划過眼底,稍縱即逝。而那人,依舊昂著頭。
「縱使一開始我要挾過你,但我不會用你的過往去領功求賞。奉勸你,也別把主意打到蒼泠頭上,否則即使是你,我也不會念舊情。」
惡狠狠地,一個字一個字。秋沁之「啊」了聲,似乎想到了什麼,鬆開了手。
「差點忘了,你我之間哪來的情啊?不過交易而已。」
一邊說著,一邊替他撫平皺起的衣襟,「軍醫不錯,比起不知明天在哪的日子,至少死的地方能自己選。」動作輕柔,就像往日那般待他,「也虧得長了副好皮囊,不然我也不會動心。若是在床上,奎爺要能再賣力些……那真是,極好的交易哪。」
秋沁之笑起來很好看,只是有些刺眼。
「奎爺,又想吐了嗎?」
……
燭火熄滅帳內暗下時,蒼泠自樹後轉出。
指尖無意識地摩挲,本打算趁夜探一探奎寧,倒意外遇見這一出。
聽秋沁之話里意思,軍中應無人知曉奎寧曾經做過什麼。
準備提步離去,又忍不住回頭——若只為隱瞞身份,堂堂暗殺組織橫行江湖這麼多年,會連收買一個小小樞密院副使的銀兩都出不起?
肉/體交換?呵,秋沁之可真是不擇手段。
思及此來目的,唇角勾起一抹薄涼。
孟和安,是他殺的吧。
營帳起火那一日,自己確是衝動了些,但,還不至於連地上有沒有多出一人都沒察覺。
記得與谷三七帶著那兩個兵逃出後,谷三七碎碎念叨為何要踹他下床,萬一不留神將他一腳踹進火里,諸如此類的廢話。
孟和安的屍體出現在那塊空地,旁邊是「哎喲媽呀」的毛頭新兵們,抹了炭的灰頭土臉。無人在意。
火還在熊熊燃著,焦糊味在空氣中四處瀰漫。
唯獨若有似無的苦草味,就跟谷三七的廢話一樣,出現在了不該出現的地方……
回到暫住的營帳,沈先他們還睡著,谷三七的呼嚕聲震耳欲聾。
吸了吸鼻子,在床上躺下。腦袋尋了個舒服的位子,閉上眼睛前,蒼泠慶幸自己不喜歡太苦太甜的東西。
味太重,容易被狗發現。
奎寧也應該慶幸,秋沁之怕狗。
……
「嘿,哈!」
「嘿,哈!」
大清早的操練場上,各營的將士分占一地,或擺腿揮拳,或操/刀舞劍,精神抖擻,號子喊得響亮。
火頭軍的新兵老兵也在其中,只是少了個站在前頭指點的人。
谷三七的長矛也依然耍了兩圈之後,繼續往地上掉。
孟和安的死,對沈家軍似乎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