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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的四分,應當是不信任吧。沈先如此猜測。
「所以,世子,還準備去後廚嗎?」林校尉詢問的是沈先,畢竟按名冊上寫的,他原本可以去的是火銃營。
火銃營,火頭軍,倒還真有那麼一些天差地別。
「嗯,去後廚。」
林校尉點了點頭,看來對他的回答很是滿意。
「對了,還有你,」名冊拍上皺眉的腦袋,丟下一句,「也去後廚吧,好好磨磨性子。」
隨著林校尉離去的腳步,操練場上響起一聲震天動地的「慘叫」……
當谷三七得知被分配給糧官幫忙的只有他們三人時,發泄似地抓亂了自己的頭髮。
寬慰的手掌搭上他的肩頭,「後悔還來得及。」沈先笑得一臉幸災樂禍。
重重拍掉礙眼的手,橫去一個白眼,「笑話,我谷三七是會當逃兵的人嗎?」擼起袖子,雙手叉腰,頂著亂糟糟的鳥窩,「沈先,別一不小心自己先成了逃兵,哼。」
最後那哼聲,像是要從鼻孔里跑出來。
十足十的門縫裡瞧人,沈先當仁不讓剛想頂回去——
「三位爺,需要給沏壺茶不?嘮久了嘴巴一定渴了。」來人身材魁梧,光著膀子,一條粗麻布搭在肩上,「可惜咱這地沒有點心,恐怕要委屈三位爺了。」
他的腰間圍著黃漬油膩的圍裙,啪,將鍋鏟丟進了灶台上的大鐵鍋。
「要走,現在還來得及。」
虛假的笑容退去,變臉的速度趕得上三月的天氣。
「我們也沒說啥,你這人怎麼一上來不分青紅皂白?」谷三七的脾氣就像此刻,四月的驟雨來得快,「冷嘲熱諷的,老兵了不起?」不還是個廚子。
沒有說出口的後半句,不屑的神情卻表露無遺。
沈先在替谷三七捏了把汗的同時,扯了扯蒼泠,「大人,在下沈先,這是蒼泠,那廝叫谷三七,」拱手作揖,賠笑道,「往後還要麻煩大人多多指教。」
「別,區區一介糧官可受不起世子這一拜。」錯開一步,避過這一禮,孟和安不客氣地目光落在沈先身上,「孟某還未多謝世子慷慨呢。」
沈先不解:「慷慨?」
「魚。」又似怕他誤會,孟和安補了一句,「挺肥的。」他也好久沒有吃過烤魚了。
「啊,啊,肥就好。」
有禮又呆傻的模樣,和昨日傳聞中被秋沁之趕出營帳的世子不一樣。
孟和安不由緩了語氣:「不是我嫌棄你們,這兒的確用不著那麼多人。」一下塞三個給他,是其他人不用幹活了?還是他們仨等著混日子?
都不合適。
「咱沈家軍目前將士八千餘人,自回盛京駐紮以來,募兵不足百人。」扯下肩頭的麻布撣了撣灶台的灰塵,「里里外外統共不過萬人,馬匹倒有千餘。」
孟和安忽然頓住,兩個士兵朝他們走來。
一個問:「老孟,今天做啥吃的?」
另一個問:「還有魚嗎?」
「啐,」孟和安沒好氣瞪他們,「沒魚不吃飯了?今天白菜煮白菜,愛吃不吃。」
倆人嘿嘿憨笑。
「吃,你煮啥咱們都愛吃。」
「對對,魚還刺多,咱就愛白菜煮白菜。」
「如果能多加兩頭蒜就更好了。」
一搭一唱,直有把孟和安夸上雲霄的架勢。
「瞧把你們美得,是不是要再弄兩頭鮑魚?」戳了口牙花子,孟和安踢了腳旁的麻袋,「趕緊的,去把菜洗了。今天晚些時候會送批豬肉來。」
瞧著他們的眼睛霎時晶亮,粗麻布重新甩回肩頭。
「給你們豬骨熬個大湯,放兩葉白菜。」
又是白菜。沈先腹誹著偏過頭,不期然,一抹熟悉的弧度映入眼帘。
陽光下的側臉線條柔和,密長的睫毛半掩著若有所思的眼神。
許是曬得久了,小麥色的肌膚染上一片紅雲。不由自主,視線停留在那張刻薄的嘴,不說話的時候,唇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
他的眼睛顏色淺,像是松脂凝結的琥珀,又像慵懶的貓。他的手掌骨節分明,虎口和魚際的位置覆著一層薄繭,那是長期習武之人特有的。
手指修長,摸上曬紅的臉頰,拂過鼻樑、唇瓣。
「我臉上有花嗎?」
沒有花,可是比花還好看。好看得叫人……
怔怔地瞪著靠近的手,下一息,拂過唇瓣的手貼上了他的額頭,涼涼的,如毫針扎進尾椎,酥麻酥麻的。
陡然一個激靈,啪,沈先驚恐地後退。
「你做什麼嗎?」
甩了甩莫名挨打的手背,羽睫垂下,抿直的唇角溢出一聲冷笑。
「有病。」
……
「別生氣了啦。」
「沒生氣。」
哐哐哐,鍋鏟在鐵鍋里迅速翻炒,紅彤彤的尖辣被油水逼出嗆人的香味。瞅准伸來的手,沈先趕忙將剝好的蒜頭遞上。
瞧著熟練的手勢,和挽起的袖管上濺到的油漬,手裡的麻布又攥緊一分。
「都說抱歉了,」沒有二十遍也有十遍,沈先已經口乾舌燥,「你還要氣到什麼時候?」
「世子又想多了。」
無語地翻了個白眼,「真要是我想多了,那你倒是笑一個呢?」
和面炒麵、淘米煮飯、挑豆子炒大醬……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自己,生生地,硬著頭皮站在一旁,全程觀看蒼泠冷漠地繼續翻炒一鍋子的白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