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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喝了不多,至少不像某人一杯接著一杯。
「喂,怎麼不說話?」
而且某人只顧喝酒,跟喝涼茶似的一口灌下。自他默認自己將走進圈套後,連正眼也不給一個。
「白瞎了我的好酒。」忍不住嘀咕,沈先倒也沒想攔著,只不過依然不忘提醒他,「身上還有傷哪。」
昏暗中,坐得挺直的身影頓了頓,然後,是酒杯擱上桌面發出的輕響。
接著,「一定要去嗎?」
不知的酒的緣故,還是其他,蒼泠的聲音聽來有些沙啞。沈先揉了揉眼。
又聽得,「不能不去?」
果斷地點頭,沈先沉聲答道:「不能。」唇角卻情不自禁地上揚。
昏暗中,對面的身影動了,越過桌面,手伸向——卻被沈先按住了酒壺。
「你會隨我一同去嗎?」
……
十五的花燈漂亮靈動,點亮了沉悶的忠勇侯府,也帶來了些許歡聲笑語。
「多大的年紀也不過是孩子啊。」
笑著拍了拍張嫂的手背,「也就你的眼裡還是孩子。」懷蝶望向消失在月門外的背影,「別人家的公子,像先兒這個歲數的即使還未成親也該有了定親的姑娘。是這個家耽誤了他。」
「夫人,您怎能這樣想?若讓小侯爺知道您又胡思亂想,指不定要跟您鬧脾氣呢?」故作正經,張嫂將暖手爐放在懷蝶的手中,「反正老奴是沒見過哪家的公子,能像咱小侯爺一般心疼母親的。夫人,您該開心才是。」
捧著暖手爐,懷蝶看著她。
「再說,」張嫂露出笑容,「咱小侯爺模樣俊俏,武藝高強,還怕沒有姑娘喜歡嗎?」
「俊俏?」重複著這兩個字,懷蝶楞了楞,忽然捂住了嘴,「張嫂啊,雖說是看著他長大的,你也不必一個勁誇他。」
「夫人,老奴說的都是實話。說不定今晚小侯爺賞燈回來,就給您帶個兒媳婦回來呢?」
笑聲溢出指縫,「不可能。他啊,就是個五大三粗的傻小子。」思及方才用完膳兒子臨走還不忘提溜一盞兔子燈,懷蝶更是搖頭,「哪有賞燈的還自個兒提著那麼大一盞燈出門的?我看啊,多半照夜路用的。」
張嫂驚訝地撐大了眼睛:「不會吧?小侯爺剛才明明說……」
趁著佳節,與曾經的同窗共賞花燈同品美酒。
他也就是隨口一說吧。適時將猜測咽下,「算了,管他去做什麼,兒大不由娘。」懷蝶調轉話頭,「今晚,咱幾個喝幾杯,好好過完年。」
「還喝?夫人您方才已經喝了好幾杯了。」
「哎呀,你不是還沒喝嗎?我倆喝。」挽上她的胳膊,懷蝶一邊往屋裡走,一邊說,「以前,咱們不也一起過年,一起喝酒嗎?」
「可、可是……」
可是那時,她們一邊喝酒,一邊聊著侯爺的捷報。
「別可是了,今晚,你我不醉不歸。」
看向白霜染了青絲卻仍強顏歡笑的女子,張嫂扯開了嘴角:「那老奴給您做您最愛的白糖糕。」
挽著胳膊的手緊了緊,「好,多做些,」漂亮的眼眸泛著晶瑩,「他也愛吃白糖糕。」
花燈隨風雪輕輕擺動,燭火忽明忽暗。斯人已逝,生者如斯。
她們還要走下去。
他亦如是。縱使風雪不願停歇,直至燭火熄滅的最後一刻。
「你怎麼來了?」
而那人,守了承諾,等在了原地。
「不陪你娘,半夜三更跑來我這,我可沒準備你的飯菜。」
即使不屑一顧,不掩嫌棄,卻仍打開了房門,拍去他一身的風雪。
「喂,進不進來?不進來,我關門了。」
擋住作勢關上的門扉,看了一眼還沾著雪的手,長腿跨過門檻,沈先微笑著將杆子遞了過去。
「兔子燈,我給你送來了。」
蒼泠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盞燈籠,接過的手遲疑了一下。
那天,沈先問他,可否會與他一起前去月府。
——「你會扎花燈嗎?」自己問了個在沈先看來不相干的問題。
——「不會。」沈先老實坦白。
別說花燈,就連尋常燈籠恐怕沈先也只用過,從未親手做過。
——「月旻討厭一切與光相關的事物,卻唯獨喜歡花燈。」點燃唯一的蠟燭,對上沈先不明所以的眼神,蒼泠笑了笑,「若是能搏得他的歡心,月丞相面前應該會容易一些。」
那會,沈先似乎沒有反應過來,呆呆地望著他。半晌後,問他:「你喜歡花燈嗎?」
——「不喜歡。」移開視線,蒼泠望向牆上懸著的烏劍,「小時候,師父老把他扎的花燈硬塞給我,曾經還逼我提著那丑得要命的兔子燈上大街溜達一圈才可以回去。」
所以,他不喜歡花燈。
目光落至手中,「你做的?」
圓圓的耳朵,紅紙貼了眼睛、嘴,燭火已滅,白色的身體留下了一個焦黑的洞。
「嗯,我做的。」撓了鬢角,沈先看著地面,「我知道丑。」
「只是丑?」
沈先硬著頭皮回道:「也還好吧,能看出是兔子吧?」
要笑不笑的嘴角有些抽搐。
「我怎麼覺得像老鼠?」
啞然無語,沈先抬頭默默地瞪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