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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慢吞吞起身,有些站不起來的還得身邊人攙扶一把。
有個孟漢混血的小孩,叫巴固的,他是同伴里少數幾個入選精兵訓練的,其他純漢家出身的軍士不願扶他。
巴固的身體底子其實不算好,能混進精兵訓練靠的是意志力和努力,這會兒要起來就比別人艱難些,雙手撐著地深呼吸,就感到有人從後面撈住他的腰一提,他就整個人騰空起來,雙腳落地後又踉蹌一下,忙揪著那個把他提起來的人的胳膊,終於站穩了。
周遭一片寂靜,巴固不解地看著左邊兩個保持著互相攙扶姿勢的軍士,他們都張大了嘴望著自己。
巴固:「怎麼了?」
然後他就感到自己揪著人胳膊的手被撥開,那人從自己背後走過去,個子很高,年紀不大所以身板並不厚實,背薄但骨架子好,所以看起來就是寬肩窄腰長腿的好身板,巴固已經是同齡人里很高的了,也比對方矮半個腦殼。
精兵訓練時最好認的那個人就是太子了,雖然和他一樣高的人不是沒有,但是……太子的頭髮最多,馬尾一束,頭髮還是和潑墨似的撒了滿背。
巴固腦子木木的轉不動,半晌才反應過來:「啊,是太子殿下把我提起來的。」
這會兒秦湛瑛已經把那幾個沒人扶的混血都提起來了,單手提,一點也不吃力。
太子語氣里沒什麼情緒:「等到了戰場上,你們是希望自己的同袍能和你互相打掩護,護著彼此的後背,還是要那種連手都不願意伸的?」
這話一出,許多人都面露羞慚,太子揮揮手:「站他們身邊但沒去扶的,自己繞著校場再跑十圈,還有那些練完後爬不起來的,也過去再跑十圈,體能太差了,跑完一起走。」
秦湛瑛是這樣的性子,別指望他偏心除秋瑜以外的任何人,該賞該罰都有標準,卻意外的能折服軍士們。
軍士們喜歡的就是這樣利落又公正的長官。
秦湛瑛:「下次再不團結,你們就手拉手在軍營門口站一天吧。」
軍士們立刻打了個寒顫:太子殿下哪都好,就是太擅長整人了。
等巴固和一群人跑完圈,去了澡堂打水,因為柴火要省著用,大家也只是拿毛巾加水擦擦身,最後將一盆熱水從頭淋到腳,就算洗乾淨了。
裹上厚實的棉衣,巴固到伙夫營吃飯,就看到角落裡擺著張小桌子,太子坐邊上顯得腿太長了沒地方擺,乾脆搭了個十分豪邁的二郎腿,一手拿夾了雞蛋的饅頭啃,一手拿文書,還有幾個將領和文官站一邊,滿面嚴肅。
「去看看。」秦湛瑛起身,手裡還拿著個饅頭啃呢。
巴固不知道太子去做什麼了,因為太子他老人家總是一副冷靜自持的模樣,到了晚上,太子就滿臉淡定地回來了。
此時是軍士們認字的時間。
先生們負責拿著標準的掃盲班課本在黑板邊上寫寫畫畫,太子偶爾會過來看看,如果學習成績好,太子就會專門開班教他們更高級別的文章和算術知識。
對,身為上一屆科舉無冕狀元的太子爺是會親自授課的,這在外頭的書生之中求都求不來的待遇,在軍營里卻似乎已經讓人習以為常。
起初是太子嫌棄先生教得不好,連文章的真義都講不明白,只知道搞些君君臣臣、誰貴誰賤的話,很快那位先生就被太子趕走,然後太子親自上了。
然後軍士們就明白了什麼叫名師。
所謂名師,就是教給學生的全是乾貨,一點水分都不摻,而且講得清楚明白,所有道理和知識都掰開揉碎了往學生腦子裡灌,保證灌進去以後大家立刻就能懂。
軍營的掃盲課本的內容十分豐富,有講述各地地理與適宜農作物的,有講述南方甘蔗種植和製糖的,還有沿海百姓如何在颱風中生存、如何抵禦倭寇的,再有新加的一篇文章,是講述孟人的源頭——他們是遊牧民族,因北地苦寒不事農耕,因而總是心心念念從中原劫掠財富、糧食、人口。
而作為被劫的對象,禹國軍隊的使命就是,幹掉所有敢打劫的強盜,再把曾經失去的土地奪回來。
太子教他們這一段的時候,很平靜地說:「別以為你們是替別人打仗,都是成年的爺們了,你們也不笨,沒有隨隨便便給別人家拼命的道理,何況戰爭燒錢,軍士要吃飯要穿衣,朝廷許多大臣也不樂意出這筆錢把好好的壯丁送到北邊和孟人拼命。」
「但有些仗我們避不開,孟人有多兇狠貪婪,你們比孤清楚,不把他們打痛了,漢人還想安安心心種地?還想著能和父母老婆兒女過平靜安寧的日子?做夢吧,那些人是豺狼,不把他們趕跑,誰都安寧不了,一旦讓他們再過來,所有人都得過回那種連牲畜都不如的日子。」
這些知識和道理乍一看不複雜,實則沒人教,他們這些大多出自平民百姓之家的軍士怎麼會懂?
巴固想,是啊,很多漢子參軍,一個是家裡丁口多,田不夠分,就只好進軍隊裡混口飯吃,還有一個便是早年吃過異族的苦,要參軍保家鄉。
可是他們呢?他們一群孟人不要漢人鄙夷的雜種,又該為何而戰呢?
原先巴固想過這個問題,他愛動腦瓜子,心眼也多,不像其他兄弟們吃幾天飽飯就說要為禹國效死,直到有一天,他知道了軍士們的安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