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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芍問道:「這、這病錄到底要怎麼寫才好?」
事關皇帝的身體,落筆的每一個字都是千鈞的份量,影響甚大。
秋瑜說:「能看病錄的只有皇后和太子,據實相告就好。」
太子不是那種會醫鬧的患者家屬,禹武宗連自己快死了的時候都沒為難過大夫,有他在,給皇帝看病的醫生們要背的心理壓力就小得多。
太醫令與章芍對視一眼,上前陳述他們觀察到的病症和脈象,以及商討好的治療方案,最後秋瑜執起毛筆,思慮片刻,開始書寫,這病錄上是他的字跡,往後若有人要追究,他背的責任也會是最大的。
病錄最終抄錄兩份,一份給太子,一份給皇后,原件儲存到太醫院中。
秦湛瑛好歹也是個習武之人,自然略通醫理,能看懂太醫院給出的診斷和開的方子,更明白承安帝的病症有多重。
他垂下眼眸,想了許久:「無論花費多大的代價,給陛下最好的治療,讓他好過一些。」
太子不為難御醫們,也不強求根本不可能的治癒,只說讓承安帝好過些。
秦湛瑛揮退了其他人,起身去搬椅子到自己的書桌邊,秋瑜連忙伸手去奪:「我來我來,你怎麼能做這個?」
秦湛瑛單手提著椅子:「又不費事,而且我沒殘沒死,怎麼不能做事了?順手而已。」
椅子放下時發出咯的一聲,與秦湛瑛的椅子平行,秦湛瑛指了指,秋瑜會意坐下,兩人肩並肩,秋瑜甚至能看見書桌上有一個兔子木雕在充當鎮紙,也能看清奏摺上的文字,那是有關吐蕃道路修築的事,秦湛瑛想從那高原凍土之上修築一條道路下來,可工部的人去了,也只能回一句「不可能」。
那是屹立於亞洲大陸上數萬年的天險,擋住了西南部外來者的覬覦,也讓高原上的人與外界隔離。
秦湛瑛見他目光停駐之處,解釋道:「吐蕃農奴過苦,宗教力量泛濫,即使是我也要拉攏施恩桑珠喇嘛,才能維持朝廷對那邊的統治,可若是不管宗教,農奴之苦的根源就永遠在。」
「除非那裡也能富一點,糧食多一些,民生不那麼艱險,才能用朝廷替代那些奴役農奴的貴族。」
秋瑜心想這個話有點「制度要進步脫不開生產力的發展」的意思了,像秦湛瑛這種治國久了積攢了大量實務經驗又聰慧得不得了的人,能悟到這一層似乎也不令人意外。
然而可惜的是,現有的生產力就是沒法把吐蕃與巴蜀的道路修通,交通阻隔令秦湛瑛無法徹底掌控那裡,他只能通過他本人壓根不信的宗教去影響那裡的人,間接讓那的人好過一點。
秦湛瑛:「後世的路能修上去了?」
這話說得秋瑜一愣,秦湛瑛從他的神情中得到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他微笑一下,繼續伏案工作。
殿內安靜下來,秋瑜耳邊是少年平緩的呼吸,他看著秦湛瑛認真的側臉,烏黑的髮絲旁是雪白的耳與修長的脖頸,呼吸輕緩悠長,令人安心。
身處十字打頭的歲數總是長起來最快,小瑛瑛突然間就有了大人模樣,再沒法將他當孩子看了。
秋瑜手縮在寬大的袖中,摩挲著那枚檀木簪,還是起身,給秦湛瑛斟了一杯薄荷茶,溫熱的水流注入薄透的瓷中。
絲與瓷構築了外人對這個文明的最初印象,與祂的古老歷史、絢爛文化一起,如今秋瑜和秦湛瑛都是其中的一部分,後人也會和他們一樣,文明之中,他們永為一體,也是一種浪漫。
秦湛瑛:「想喝奶茶。」
秋瑜:「都這麼晚了,喝那麼提神的玩意,還睡不睡了?」
睡肯定是要睡的。
秦湛瑛合上摺子:「你們讓他最後的日子好過些,做得到麼?」
秋瑜鄭重道:「盡力一試,醫藥有窮盡,我們有時治癒,常常幫助,總在安慰,但我們不會放棄任何一個病人。」
秦湛瑛說:「那就夠了。」
香爐繚繞出一縷輕煙,伴隨著繡錦荷紗飄動入內,秦湛瑛起身,緊緻的腰身上綁著玉佩,走動間晃動著,最終被厚實的皮毛斗篷覆蓋起來。
秋瑜勸慰:「你別難過。」
秦湛瑛說:「我不難過,生死是無法違抗之事,我早懂了。」
秋瑜一時無言,就感到秦湛瑛伸手,將他掛在脖子上的媽祖玉牌繫繩整理了一番,微冷指尖有一層薄繭。
「太近了,殿下。」秋瑜知道自己該退,卻第一次不想退。
殿下回道:「不近。」
第二日,承安帝被洛皇后攙扶著上朝,說他要再次親征北方。
秦湛瑛看向洛皇后,就見皇后不僅不勸,還說「本宮也去。」
太子沉思,滿朝堂看著他的反應,最後見他點了點頭:「也行。」
若皇帝大伯最終的願望是戰死沙場,他不會阻攔。
得到了太子的同意和支持,禹國朝廷以前所未有的效率運轉起來,為了爭取在承安帝身體沒敗壞到完全無法趕路之前完成戰前準備,秦湛瑛的工作量翻了兩倍。
午睡徹底沒了,夜晚睡眠也不足三個半時辰,相對他真正需要的睡眠時間,削減得簡直是過分!
秋瑜與御醫們給承安帝施了針灸,調理他的狀態,夜晚下值去探望秦湛瑛,還看到秦湛瑛在開會。
收復北地是禹國國策,秦湛瑛早有做準備,如今集結錢糧、軍士,一道道旨意發下去,有條不翁地把一切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