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5頁
與嫡母一同嫁過來的奶媽媽和一個侍女都在笑,大丫鬟應嫡母的吩咐,拉出一個箱子,抱起裡面最細最好的緞於去了外頭,叫來一個才八歲的小廝。
「阿福,快把這個送小姐的嫁妝庫房裡存起來。」
因為見過嫡母那樣美好的女人,所以徐靜覺得做女子也很好,可在嫡母死後,徐靜也仿佛停在了嫡母死去的那一年,她的心裡有個受傷的小孩,永遠停留在受傷的年歲。
後來浙王妃到了京城,舉辦了一場賞花宴上,要為世子挑選側妃,徐靜努力表現,獲得了浙王妃的青睞,她以為自己可以通過婚姻逃過令人窒息的父親,卻不料是踏入了另一個地獄。
如今徐靜望著徐兆億,一股渾濁而沉痛的恨意從心口升起來,讓她變得越發冷靜。
世事本就如此,女人死了不值什麼,受了委屈要往肚子裡咽,和丈夫和離後父親不來劉大人家接她,只當她是個晦氣的死人,沾上一點都要影響官運,又或者他是在鄙夷女兒竟然住到了他曾經最不齒的女官家中。
所以徐靜不想再在意徐兆億的看法了,這個男人給了她一條命,她也用自己兩年不幸的婚姻償還了。
徐靜往前進了兩步,靠近徐兆億,低聲說:「有那麼多女人的冤屈無處可訴,死了不值錢,如我的生母與嫡母一樣,我們就和那些百姓一樣,被欺負時什麼反抗都做不了,你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嗎?」
她看著徐兆億,大聲說:「因為沒有人敢再用一條命去敲登聞鼓!所以我們被欺負死了也是白死啊!」
女子的聲音如同泣血,尖利而悽厲,她露出憎恨的神情一瞬,又很快收回去,她大步後退,轉身,決然地跪在了那本《禹律》上。
「來打吧,打完以後,我繼續告狀。」
她和江琅的遭遇過於黑暗,太子願意幫她們掩埋,她當然不會主動揭露出來,可太子給了她敲登聞鼓的機會,徐靜就要緊緊抓住。
只要浙王死了,她就好像完成了一場報復,一場被欺凌的弱者還擊那些惡劣強者的報復。
如果錯過這次機會,她就再也沒有進行這樣一場報復的機會了,所以她絕不會放棄!只要今天不被打死,她爬都要爬進金鑾殿去告這個狀!
宮門守衛依然猶豫,而徐兆億還要衝過來攔:「孽畜!你是瘋了嗎!」
就在此時,一隻手將徐兆億一把扒拉開,兩名穿看鑾儀衛衣物的男子走了過來,其中一人對守衛笑道:「怕什麼,該打就打麼,你們不敢打,那讓我們來?」
兩名高大威武的鑒儀衛高高揚起手中的廷杖,下一刻就揮了下來,打在徐靜的背上,發出響亮的聲音。
徐靜一個趔趄,雙手撐在前面,險些落下淚來。
不是很疼,她感覺得到,還不如徐兆億打她來的疼,這些人下手刻意調整了力道,只為了讓她活著進去告狀。
不論是成為太子殺了浙王一家的刀子也好,為《禹律》重建尊嚴也好。
在廷杖落到背上的這一刻,徐靜覺得自己活得像個人了。
她哭了,一邊哭一邊想,我是個人了,我的胸口今天沒有纏布條,我沒有丈夫也沒有父親,我不是眼界狹窄的女子,我頭髮長見識不短,我在這裡挨打,是為了那些苦難中的人討個公道,是為了《禹律》。
她這麼和自己說話,終於覺得自己有價值了。
廷杖沉重,便是下手打的人用了巧勁,徐靜還是留了血,她帶著血肉模糊的背,血液浸濕了她的衣服,昂首挺胸走進了皇宮,踏入宮門那一瞬,她回了頭,她看到了嫡母的奶媽媽,看到了大丫鬟,也看到了阿福,他們站在人群里對她揮手,可是一眨眼,他們又不見了。
是了,他們都為了保護徐靜,死在了浙王府里。
為了他們,她也要來告這一場,她要告死浙王一家。
仇恨支撐著徐靜走進金鑾殿,為了不讓事情從立起《禹律》尊嚴變味成宗室內鬥,太子的人都沒有為她說話,徐靜朝皇座跪下告狀,然後接受百官的質問甚至是指責時,她都是靠自己辯駁過去的。
徐兆億總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嫡母和她說這句話的意思是「女子即使沒有才也要有德」,又親自領著她學了四書五經,她的學問不差,若非是女子,下場考試的成績怕是比幾個兄弟還好。
她對各類典故信手拈來,言辭犀利而邏輯清晰,一個人便能舌戰群雄。
徐靜手頭有罪狀,還有太子那邊提前搜羅好的人證物證,甚至浙王一家被捕時,去抄家的人也從花園裡挖出了許多白骨。
本已經做好暗示下屬在必要時幫一把的秦湛瑛對唐過、劉紫妍等人微微搖頭,只在事情的結尾,用眼神示意刑部尚書月明莉站出來,科普一下以浙王府的罪應該判什麼刑。
月明莉對承安帝一禮,說:「陛下,按照《禹律》,浙王該判腰斬,世子該砍頭。」
承安帝按照四步糊弄法壓下了朝堂宗親、文官的「此事不可」的呼聲,抹抹眼淚。
「那便按律辦吧。」
定好浙王一家的結局,承安帝還要裝模作樣的拿起用薑汁泡過的手帕抹眼睛,捶胸嚎哭:「朕心痛矣!朕的弟弟為何如此糊塗啊,為何朕到了這把年紀,還不能留住他,弟弟啊,你別怪哥哥,《禹律》之重,天子不可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