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頁
「將軍說,小關城的百姓死得不值,他要讓侯景付出應有的代價。」
宇文護的原話是,他不會放過所有與這件事有關的人。
那麼宇文護到底在做什麼呢?他在東魏軍隊裡當一個伙頭兵。那日,他親眼見著火光沖天,哀號聲不絕如耳。眼睜睜地看著城門隔絕里外兩個世界,看著族叔被開膛破肚,頭顱還懸掛於城門之上。他瘋了一般地衝上去,如果不是被親兵拖著,只怕要當即萬箭穿心。然而,因為他們的寡不敵眾,到底是受了些傷,在撤兵的途中,又遭遇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高洋,那場戰,幾乎全軍覆沒。宇文護拼盡全部力氣,躲到一個草垛後面,脫了自己的鎧甲,換上旁邊一個死去的東魏兵的,才放心地昏了過去。好在他左臉被劃了一道猙獰的傷口,又都是草灰,一時間竟沒有人認出來,把他當成自己人抬回了軍營。
由於他傷勢過重,又傷了左腿,被軍醫斷定他不能再打戰,就被分配到伙頭營了。這倒方便了他之後的計劃。
第22章 塵埃落定
「二牛啊,過來搭把手吧。」
「……誒。」宇文護,不二牛默默地拖著他那條傷腿一瘸一拐地走過去,給正在燃燒的灶底添一把柴。那看上去很滄桑的老師傅一邊忙著手頭的活計,一邊跟他搭話,他很喜歡這個新來的小伙子,話不多,能幹活。
「你原先是高將軍那邊的吧。」
宇文護點點頭。
「在高將軍手下,不好過吧。我聽聞,他經常會鞭打軍士,而且是毫無理由的。」老人家想了想,突然湊近二牛,用極低的聲音道:「你有沒有,被他打過?」
「……不曾,我地位低,沒什麼機會見到將軍。」
「哦,哦,這樣也好,聽說那高將軍還有那個嗜好,你長得這麼…」
宇文護不得已打斷他,「鄭伯,你在軍營里三十幾年,有沒有聽說過一些密辛?」
「密辛?我剛才講的就是密辛啊。」
「我是指,新來的這位少元帥……」
「哦,你說他啊,這可是個奇人啊…」
……
整整一個下午,宇文護都在消化他得到的消息,太過震撼,以至於他不知道該擺什麼表情。在燒火大伯的版本中,三年前,少元帥在己方的馬蹄底下救下一個人,從此情根深種。而那個人據說就是西魏丞相宇文泰長子,現在在丞相府的宇文毓。少元帥對旁人殘忍弒殺,偏偏對宇文毓下不了手,不然那時也不會一時衝動出口救下他,就算後來親自去審訊宇文毓,也是因為弄不清楚自己的心,最後把人弄得差點救不回來,追悔莫及,在床前守了整整三個月呢。
後來,後來的事大家都心知肚明。少元帥雖然長得有點…面目可憎,可他溫柔起來能溺死人。畢竟三年,足以軟化一顆心。
「不過這都是捕風捉影的,並沒有真憑實據。」鄭伯最後這樣總結。
那麼毓兒在其中,究竟扮演著怎樣的角色呢?
宇文護啊宇文護,你怎麼能懷疑毓兒呢?且不說他現在只有小孩子的記憶,就是我認識的宇文毓,絕不是會做這種事的人。他忽略聽到宇文毓有人傾慕時心裡那微妙的不舒服。宇文護上一次回來之前,對宇文毓的印象還是一隻軟軟懦懦的小糰子,那時候自己槓桿喪父,唯一能給他安慰的只有這個跟自己某種意義上同病相憐的小糰子,可是糰子好像很害怕自己。也對,自己那時候雖然才十幾歲,可是上過幾年戰場的他,已經積累了很濃重的煞氣。第二次回來的時候,見到那樣死氣沉沉的毓兒,毫不例外心疼了。總覺得曾經那麼可愛的糰子,就算過得不幸福,也不應該是這樣的,因為他的身上有連我都沒有的韌性。可是自己是有什麼資格要求他振作呢?到底是我欠他的,是我在恆農的時候弄丟了他,是我沒能救出他。
然而,有些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再拔出,就難了。
現在的宇文護還不知道,他會在後來面臨更大的衝擊,他的不信任,會給本來就在水深火熱中掙扎的可憐人最後一擊,幾乎成為了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這件事,也就成為了之後二人之間難以逾越的鴻溝。有些仇恨,至死方休;有些惡果,自己品嘗。
宇文毓現在很不好過。
那天他被人粗暴地從地道拖到牢里,已經是又暈過去了。那些人給他隨便扔到一堆草上就拍拍手上鎖走了,根本不顧他的死活。他們只是沒有感情的機器,一生只聽命於家主。
宇文毓迷迷糊糊地覺得身上很熱,快要喘不過氣了。
「水…水…」
「給他。」
一盆水兜頭淋下。宇文毓瑟縮了一下,沒醒。
「王爺?」那人後退一步。
「我來。」
宇文泰上前,對著宇文毓的腹部就是一腳。那一腳是灌注了內力的,以宇文毓如今這般脆弱的身體如何能抗得住,當即就噴出一口鮮血,可是人依舊不清醒,只是雙手無意識地捂住被踢得腹部,身子蜷縮得更緊了。宇文泰看到他那樣就來氣,如果以前他對他還有些不忍,那麼現在他是徹底後悔把他生出來了。討債鬼!喪門星!他越想越生氣,腳上也就一點不含糊,再度踢了過去。
「…」在場的人都清晰地聽到一聲手骨斷裂的聲音。
大概是十指連心,宇文毓呻吟了一聲就清醒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