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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爾午夜夢回,也許還是會有人憶起那個有著淡淡笑容的青年,站在海棠樹下,漸漸地、慢慢地消失。
「啊!!!」
「老大,怎麼了?你又做噩夢啦?」一個長著絡腮鬍子,手臂上肌肉虬結的漢子掀開帘子走了進來。他是今晚守夜的,這段日子和弟兄們天天聽到帳篷里不時傳出來一聲慘叫和隨之而來的粗重呼吸聲。久而久之,驃騎大將軍宇文護竟然會做噩夢的消息不脛而走。其實,他們的疑惑也不無道理,宇文護從孩提時代開始就在戰場上跌跌撞撞地成長,到現在得有二十年了,那時候都不做噩夢,沒理由現在才做。再說了,是什麼有那麼大的本事,能把這尊煞神給嚇到。
還真有。
宇文護這幾天,天天夢到宇文毓,就是醒著,也會不由自主地想到他,當真是一刻也不得安生。
這是怎麼了?
宇文護屈膝坐在床上,左手捏著眉心。
他夢到的不是別的,正是宇文毓中箭那一刻的場景。只這麼一瞬,反覆在自己腦海中演過。
宇文毓胸口中箭,箭羽隨著他的呼吸微微晃動,他一向睜不大開的眼睛,那一刻卻睜得滾圓,不可置信中夾雜著絕望。那是一種怎樣的眼神啊!讓人看一眼就立刻心中酸澀,移開視線。宇文護一直知道,宇文毓真正出彩的是他的眼睛,一雙會說話的眼睛,讓你不自覺地沉淪下去。像極了了那個女人,那個給過自己溫暖卻早逝的女人。
宇文護想,我是不是做錯了?哪怕是為了她,也不應該將他逼到這樣的境地。畢竟,他是她生前唯一的牽掛。
「護兒,來跟你的堂弟見個面。」
……
「看,弟弟多喜歡你,他笑了呢。」
……
「護兒,抱抱他吧。」
……
「毓兒不得他父親的寵,又性子純良,不適合這些爾虞我詐,我走以後,他可怎麼辦啊?」
……
「護兒,我把他交給你了,你一定要保護好他。」
……
「這是嬸娘拜託你的最後一件事了。」
……
「護兒……」
小嬸……我好像把他弄丟了呢。
第27章 他死了嗎
他總有預感,宇文毓沒死,但也差不多了。
事實是這樣嗎?當然是的。
時間回到那天。
宇文毓覺得自己輕飄飄地飄蕩在空中,他甚至一低頭就能看到自己躺在潮濕的地面上。他們躲在一個山洞裡,岩壁上不時往下滴水。因為沒有條件,那支箭還顫顫巍巍的插在自己的胸口。他甚至能清楚地看到高洋他們額上的汗,以及洞口照射進來的紅光。
原來這就是死後的世界。真想出去看看,聽說死後的月亮是紅色,還有娘親,她為什麼不來接我?
地上的人還在忙活,有人掰斷了箭尾,有人給他嘴對嘴吹氣,有人擦拭著他的臉。
宇文毓看出他們的不情願,只是礙於高洋的命令。他想對他們說,別忙活了,自己死了就算了吧。草草裹個草蓆埋了,一定要好一點的山頭,千萬別是亂葬崗,孤魂野鬼的滋味不好受。
突然,洞口處像是有一陣吸力,拉扯著他往外而去,他沒有反抗,順著那股力量出了洞口。
月亮,果真是紅色的呢。
與此同時,地上的宇文毓一隻手也終於垂落下來。
……
日子還是一樣的過著,沒有因為少了誰而變得不一樣。
宇文泰終於決定要動手了。他做了太久的輔政大臣,久到他自己都覺得沒意思了。上次的事件讓他明白,縱然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也保護不了自己,更保護不了家人。只有那高牆之內,才是真正安全的吧。
宇文護接到指令秘密將鐵甲兵轉移到京城,就隱藏在一個宅院裡。沒錯,就是之前高洋綁架宇文泰的那座宅院。這讓他更加頻繁地想起宇文毓。想起他那絕望的眼神憔悴的病容,更想起幾年前他望著自己時帶著溫暖又疏離的笑容。
終究是不一樣了啊。
宇文護想,他大概也是病了。
「堂兄!堂兄!」
是宇文邕。
宇文護從床上站起來,冷淡道:「你怎麼找到這裡的?」
宇文邕的眼睛亮晶晶的,看到宇文護好像很高興,但是聽到他這一句問話,他的眼神又躲閃了起來。「我…我回家了,父王說你在這。」
宇文護點點頭,似乎不疑有他,他道:「你媳婦和孩子呢?」
「他們…死了!!堂兄!你要為他們報仇啊!!」宇文邕突然跪了下來。
「死了?」宇文護是真的很意外。
怎麼就,死了?
「怎麼回事?」
「是…是高洋的人!那天我出去,正好逃過一劫,回來的時候,就看到…嗚嗚…他們連我那個一歲大的兒子都不放過啊,直接抱起來摔到地上!堂兄!我沒用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他們人太多了……而且走的時候,我聽到一個人說,『總算完成宇文公子的囑託了』。是宇文毓!一定是宇文毓!他恨我!一直想要報復我!可是我沒想到他這麼狠啊!堂兄!!!你為我做主啊堂兄!!!」
宇文護頹然跌坐在椅子上,他沒有想到是這樣的。他只以為他一直是個要不到糖吃的孩子,一時糊塗才會犯下滔天大錯。就算是宇文府滅門,他也覺得那是一個意外,並不是他的本意。原來他早就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就腐爛到骨子裡了,也許是那三年,也許是更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