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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邕一步一步走到他身前,突然伸出一隻手,照著他的左臉,狠狠地扇了下去,「這是你欠我的。」
「我宇文邕就算再不成器,也輪不到你來扇我巴掌。」
又往他的右臉,照著來一下,打得他嘴角都出血了,「這一下,是替我那個好哥哥打你的,祝你們下輩子繼續做一對苦命鴛鴦。」
「帶下去。」
宇文毓安靜地躺在玉棺里,膚色純白,幾乎要融進白玉之中。可他的神色,卻沒有太大的痛苦,仿佛只是小憩一般。
可是高洋知道,他再也不會醒來了。
這個人活著的時候太痛苦,死了,就終於清靜了。
只是……
「二爺,宇文泰和宇文護都被下了大獄了。」
「活該。」
「那您…是不打算救?」
「……」
「可是公子生前……」
「別提了,他配嗎?他不配。」
毓兒,你喜歡誰不好,怎麼偏偏喜歡個畜生?
高洋俯下身去,把手放在玉棺中宇文毓冰冷的臉上面,慢慢地摩挲著,眼中是一片柔情,那張並不美觀的臉,仿佛也不再那麼可怖。而,在誰也瞧不見的地方,一個半透明的靈體正默默地「站」著,看著玉棺中的自己。
成為鬼之後,很多事情都忘光了,但是經歷過的那些苦難,因為刻入骨髓,而被牢牢記著。他恨!為什麼不讓他往生?最不濟也是飛灰湮滅!卻為何還要讓他冷眼瞧著這些可笑的人,可笑的事?讓他死了也不得安生!
他尤其記得宇文護,記得他在自己中箭的那一刻一臉冷漠地看著自己,更記得那種鋪天蓋地的絕望。此時聽到那個名字,他渾身的憤怒,都快化為實質了。
高洋只覺得本就清涼的地窖更加陰冷了,幾乎泛起了雞皮疙瘩,身後的二人早已抱臂抵禦寒冷。
高洋似有所感,「毓兒,毓兒,是你嗎?」
「二爺,您可別嚇我們啊!」
「毓兒!毓兒!」
「快!快去叫人!二爺瘋了!」
……
地牢里。
從萬人之上,跌落到階下之囚,也不過是一瞬間的事。宇文泰不明白啊,何至於此呢?好像是他將宇文毓一次次推開之後,他就一直在朝錯誤的方向前進。到底是什麼蒙蔽了他?他問自己。
是那個孩子太懂事,懂事到毫無存在感?還是他太恭順,恭順到他以為他會一直都在?會哭的孩子有奶喝啊,宇文毓一生出來,就註定了他和宇文邕宇文婧的不同,他太安靜了,哪怕是哭叫,也只是小貓似的一兩聲,經常讓人忽略過去。
有些命運,在出生的時候就已經定下了。
身為一個不得寵的正妻生出來的嫡長子,確實是個討嫌的存在呢。
「護兒,別撞了,你的頭流血了。」
「……」
「我讓你別撞了!老子聽了心煩!…嗚嗚…嗚嗚嗚……」
後悔如果有用,就沒那麼多悲歡離合了。
第29章 置之死地
元帝最終還是昭告天下,憐憫他們曾為西魏立下汗馬功勞,特賜全屍,只賜下鴆酒一杯,讓他們自我了斷。
宇文泰想我這輝煌一生,最後竟落了個慘澹收場。罷了罷了,只不知,再見毓兒的時候,他會不會還願意認我這個爹。
「時辰到了,您二位抓緊喝吧,老奴還要回去復命呢。」滿臉褶皺的太監語氣惡劣地說道。
毓兒,若有來世,堂兄定從一開始就護你一世周全。
「護兒!!!」
「罪臣宇文泰,該你了。」老太監奸細的聲音復在天牢中響起。
宇文泰平淡地看著他,「告訴元寶炬,我死後,西魏必不能長久。」說完,也從容飲下那一杯酒。
宇文護只覺得五臟六腑都移位了,他喉頭一甜,噴出一口鮮血。他搖搖晃晃的,想要抓住什麼穩住身形,最終卻只能頹然倒下。
原來死前的滋味就是這樣嗎?那麼毓兒,我的毓兒,他是不是也要忍受那樣的痛苦?
毓兒,對不起,毓兒,對不起……
他想著宇文毓,腦中描繪著他的容顏,這樣一來,仿佛真的看見了他。
宇文毓依舊是站在海棠樹下,對他笑得毫無芥蒂。他一襲月白衣衫,淡粉色的花瓣落到肩膀上,形成了多麼美好的點綴。
宇文護看呆了,他伸出手去,想要拉著他的衣袖,卻怎麼夠也夠不到。宇文毓正在不斷地後退,後退,直至消失不見。
你果然,不會原諒我。
砰!!向前伸的手終於無力垂落。
對不…起……
宇文泰那邊也好不到哪兒去,他也同樣看到了宇文毓。只是他看到的是,五歲的小毓兒高興地向自己跑來,張開雙手,要投入自己的懷抱,卻在離自己三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剛開始,快樂的眼神轉化為傷心,最後則是刻骨的恨意。
毓兒……
最後,自己毓兒竟是在自己眼前,生生化為可怖的樣子,眼裡流出血來,胸口插著一隻羽箭。
後來啊,毓兒的娘來了,她憐愛地擦掉兒子流下來的血淚,牽著他的小手,轉過身去,一步一步,走得異常堅定。
……
兩個人的屍體被抬出去,扔到亂葬崗上。
一代名相,最終的歸宿,竟是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