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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很有些久遠的記憶,四五餘年前,小皇帝才剛剛親政不久,最是嚴抓宮中紀律之時。
張家嫡子醉酒大鬧宮門,污言穢語,被尚且年輕、剛剛入職執金衛的魏輕一把逮住,按律杖責二十。
這宮廷之中的杖責與外頭說的那些可不一樣,人按在老虎凳上,厚重的實木棒子擊打在後腰處,那力道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不過幾下就能將人打得癱軟動彈不得。
這張家的嫡子本就是個從小紈絝的性子,早被酒色掏空了身子,這二十杖責才剛剛開了幾下頭,他人就癱軟地昏了過去。
張家人聞訊而來,自是百般求情,又是拿人情說話,又是許以重利,令魏輕放過他們的孩兒。
魏輕剛剛上任,頂頭便是一腔熱血親政的小皇帝;背後還有他那個混帳父王盯著,就巴望著他的錯處,等他哪兒犯錯,便迫不及待地攀上去,咬下他一塊肉來。
他好容易才在執金衛中謀得此職,自不能因徇私枉法而丟掉職位,不敢通融,只得鐵面無私地令人打完這二十杖責。
誰料那張家嫡子當真如此虛弱,二十杖責下去,命喪當場。
張家人也只能敢怒不敢言,將人收屍帶回去。
而此時,那張家嫡子虛浮蠟黃的臉,就與面前這守衛的臉有幾分重疊。
「是你?!你是他的胞弟?」魏輕臉色一變。
「沒錯,正是我。」那守門的守衛看著魏輕臉上驟變的神情,終於覺得有幾分痛快。
「世子恐怕也想不到,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當年我父母苦苦哀求你手下留情,你卻將我大哥打得命喪於此,我父母承受不住此等打擊,相繼傷痛離世。我年紀尚小,便承受喪父喪母喪兄之痛,這般痛苦,也該叫你承受承受!」
這守衛的臉都有幾分扭曲,看著面前的魏輕因為他的話漲紅了臉,就連一貫以來的風度翩翩濁世佳公子的模樣都維持不下去,更是暢快地笑起來。
「世子還是止步於此罷!想今日進宮去請太醫,你趁早絕了這門心思!當年我父母如何拿錢懇求你,你都不肯手下留情,想不到風水輪流轉,輪到你了。
我兄長的命賤,你家的人命金貴,你拿著幾千兩銀票,就想來買你家人的命,你做夢去罷!你有多想救你家人,你今日就有多進不去,陛下的旨意在此,難不成你想抗旨?你倒要看看你有幾個腦袋夠砍!」
「你放肆!」
魏輕平素里都是閒散紈絝的模樣,卻被他這些話說的接連破功,那雙看著風流多情的桃花眼此時都繃上血絲,流露出幾分深藏在下的陰暗狠戾之色。
明宜宓……阿宓……決不能有事!
「小的可不敢在世子面前放肆,世子爺乃是金尊玉貴的皇親國戚,小的哪兒敢吶!只是這是皇上的令,小的不過只是奉命辦事罷了。正如世子爺當年口口聲聲說是奉陛下之令,要杖責我兄長,如今小的也不過是奉陛下之令,不准任何人進出,唯恐放走刺客。
如果世子執意要窗宮門抗旨不尊,那便是世子放肆。世子若不想今日人頭落地,與我兄長的冤魂就此作伴,還是當即回頭去給你家人準備後事去罷,免得走的晚了,回去連最後一面都見不著。」
魏輕在他的大小聲之中憤然轉身欲離去。
那守衛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大聲譏誚:「世子爺也有今日,當真是叫人好生暢快!」
魏輕昨夜一夜也疲累,幾乎不曾休憩,如今又是接連心神大動,又驚又怒,身形都一晃,幾欲昏倒。
但太醫請不得,他便要再尋其他法子——宓娘的身子自小就好,不可能無緣無故忽然昏迷,此事必有蹊蹺,他有預感不可耽擱,便是這人今日這般踩著他的面子羞辱他,他也沒工夫在這兒和他耗時間。
那人見魏輕一言不發,更多的污言穢語皆說出了口。
魏輕已然走出去幾步,正聽得那人又是一句:「也不知道是哪個命不好的,攤上這樣的晦氣事兒,興許換個人來,我便通融這一下,又有何不可呢?哎呀,到了閻王爺面前,可不要怪我不留情面,要怪只怪世子爺自己當年不曾為你積陰德咯!」
字字句句,字字誅心。
魏輕光是想到明宜宓會有如何三長兩短,握著韁繩的手便是一緊,手背上都迸出青筋來。
那守衛卻還在笑他:「窩囊廢,沒本事,也不知是誰,如此該死!」
魏輕忍無可忍。
說他也就罷了,說到明宜宓的頭上,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霍然轉過身去,狠狠一拳砸在他的面上,直接將他打翻在地。
他的武力是不及謝不傾,可打個酒囊飯袋也綽綽有餘,如今他又是怒急攻心,更是拳拳到肉,三兩拳下去,就打得那人斷了牙齒,滿口是血。
魏輕眼底都一片赤紅,緊緊攥住他的衣領,恨聲道:「若今日當真有個三長兩短,我叫你再嘗嘗你兄長的滋味!」
那人被自己口中掉落的牙齒及劇痛震得說不出話來,魏輕一把將他如同一灘爛肉似的摜到地上去,也不多留,立即翻身上了馬。
心一直急促地跳動著,魏輕禁不住一直在心中想,再等等,再等等——他不會讓她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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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頭緊急,瀟湘閣之中還自酣然。
明棠沉於夢裡。<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