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頁
即便周時意早就知道,卻是頭一回這樣直面如此事實。
她苦澀一笑,有些狼狽地低下頭來,借低頭擦去了自己臉上半臉的淚水,怔怔地看著兩人面前擺著的明前海棠花茶。
曾幾何時,她曾覺得此物是何等好物,香氣芬芳,又能暗藏她無人可說的少女情思,羞羞然捧到明棠面前,帶著小女兒的嬌怯與期盼,盼望她能懂自己。
「你知道這是什麼嗎?」
周時意的手搭在那茶盞上,輕輕一觸水面。
方才還滾燙的茶水已經涼了不少,雖還熱著,卻再不能回到剛衝進茶盞時那般沸騰湧動之機。
而明棠又怎麼會不知道呢?
金宮之中往來客人,不飲酒便飲茶,她不勝酒力,便在茶道下過苦工,這些花茶她更是如數家珍。
這花茶,本身不過爾爾:
而小小女郎用盡心意準備的這些,其後代表之意,她更是明白。
明前茶,便是在清明寒食節之前採制的茶葉,乃是囫圇的茶葉大分類,並不是什麼新鮮東西——但能用在此處,其實也不過只是與她的姓氏沾了個同樣的字,明。
而海棠花茶,恐怕也並非是因為主人喜歡這花茶的芬芳馥郁,更不會是因為她喜歡海棠的花香甜口,只不過只是因為其中沾了一個海棠的棠字。
明,棠。
一盞花茶,道盡她夙夜情思。
小小女郎準備了這樣多,實則不過一心壓在她的身上。
但這樣聰明的宛如情人間耳廝鬢摩,悄悄呢喃的字謎,亦如明棠回應不了周時意的情意一樣,這字謎她不能看懂,亦不敢看懂。
明棠知道女郎心思細膩,但正是因為女郎心思細膩,明棠才不會再放任周時意這般沉淪——明棠曾以為周時意不過是愛俏,喜歡她的皮囊,如今一到周府,才知道她竟是當真動了真心,更覺此事必要斷開。
就算不是那謝老賊威脅,明棠為著周時意的一切,身為她認的干「兄」,也不能再看她這般顛倒沉淪。
明棠便這樣看著她,平靜而和緩,一字一句道:「小子愚鈍,不知是何用意。」
周時意聞言,慘然一笑。
明棠何等鍾靈毓秀,又怎會不知這花茶含義?
知道也為不知,便說明她早就心意已定。
周時意知道面前的人,與自己再無關聯。
她下意識想脫口而出一句,問清明棠自己究竟是哪裡不好?
可末了又想起,再多的哀求挽留和淚水,都改變不了既定的事實。
她是周氏的女郎,也該有周氏女郎的傲氣。
縱使周時意的情如何熱烈如火、堅如磐石,卻也從未想過一定要以自己的念頭去改變旁人的想法,求來的又有什麼意義?
——這便是她的可貴之處。
於是她道:「是,本就不是什麼受重視的東西,又何必放在心上?」
周時意低頭去拭淚,面上的神情亦漸漸淡然。
她被淚水洗過的剪水雙瞳澄澈溫柔,定定地將明棠鑲入眼中,輕聲又問:「還請三郎君為我解惑,何為迷途知返。」
明棠便長嘆了一口氣。
她卻也沒有多說,有些話不必用話言明。
明棠招手,將那一直引著脖頸探頭看這邊的使女召過來,命她去取一枚新鮮的桃來。
這個時間連桃花都還未開,能留下來的桃都是去年藏在冰窖里的金貴物件,但再是冰窖冷藏,隔了這許久了,桃兒也不新鮮了。
使女還在心中想,這明府三郎君難不成不知道冬日裡的桃兒不夠好吃,周時意卻似乎已經心有所感。
而明棠接過了那任勞任怨的使女匆匆抱回來的桃兒,攔了那使女伺候的動作,只親手將這還帶著冰碴子的桃切成了兩半,隨後推到周時意的面前。
「此便為,迷途知返。」
「時意吾妹若一心強求,無非緣木求魚,升山採珠。」
「阿妹千好萬好,是明某人志不在此,山水不逢,難結秦晉。」
周時意的目光就落在那汁水淋漓的桃上,甚至連明棠什麼時候走的都不知道。
周夫人只瞧見女兒在長廊下枯坐,呆呆地看著那被分成兩半的桃兒。
那桃兒漸漸地化了,軟趴趴地不成樣子,也沒了看像。
周夫人怕周時意又鑽了牛角尖,連忙叫使女將那桃子取走丟了,正欲坐在她身邊好生撫慰幾句,便聽見周時意又哭又笑地長嘆。
「桃子,分桃……可笑我,竟看走了這個眼?」
分桃,實則為龍陽之好,斷袖分桃。
明棠之意,乃是她無心吹簫引鳳的風情月思。
不是她周時意不好,而是這位鎮國公府的三郎君,無心紅顏。
*
拾月跟著明棠出來,其實還有些摸不著頭腦。
她自小苦戀武藝,於讀書寫字一道上卻很是不足,不懂明前海棠花茶,亦不懂分桃之愛。
明棠為斬斷周時意情絲而來,怎就靠著那一枚桃兒就成了?
明棠上馬車打道回府,拾月忍不住想問,卻又不敢問出口,只怕自己問的不好,於是反覆欲言又止。
明棠被她的目光看得難受,一敲她的腦袋:「有事就說,不許吞吞吐吐。」
拾月知道自家小郎君也從不說假話,既然叫她直接問,她也就直接問了,將自己心中的疑惑告知。<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