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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若蘭居士身上緇衣雖樸素,用料卻考究;其人確實不施粉黛、未戴珠翠,卻也自有一股天然的矜貴之態,一舉一動皆十分出挑,出身定然非富即貴。
雙采察覺到若蘭居士的目光熱切,很不適應地退了兩步,小聲說道:「這位夫……居士,我不認得您。」
「檀兒,你是阿娘的檀兒啊!」若蘭居士滿臉的淚,一雙眼霧蒙蒙的,又驚又怒,雙手不由自主地拉住雙采的手,細細摩挲:「檀兒……是阿娘的九死一生難產誕下的孩兒……怎麼會不認得阿娘了……」
雙采不知她從哪兒的熱情,拼命抽回了手,有些害怕地躲在明棠身後:「居士是否認錯人了,奴婢不認得您,切莫這般。」
若蘭居士半張臉都是淚,一面以自己的衣袖拭面,一面堅定地說道:「你就是阿娘的檀兒,你與你的阿姊柳兒,二人是太康七年,在江南西道的首邑豫章郡走失的。」
「你的耳後有一塊兒蝴蝶胎記,你阿姊柳兒的耳後也有一塊,只是你二人一人在左一人在右,並不全然相同。又因你們從小就喜歡撲蝴蝶,府中上下都稱你二人是蝶仙子轉世……」
若蘭居士陷入了回憶之中,一張灰白的臉上緩緩泛出淺淺的暖意,絮絮叨叨地說著。
但很快,這種暖意就成了悽厲的後悔與悲痛:「你們二人甚愛撲蝴蝶,花朝節的時候柳兒便央求著阿娘帶你們去郊外踏青撲蝶。
阿娘因病痛不便出門,便一口回絕,哪知時年五歲的柳兒竟悄悄帶著三歲的你溜出了府。等府中下人發覺之時,你二人已經消失多時。阿娘連忙遣人去找,幾乎將整個豫章郡翻了過來,亦報了官,你二人卻從此人間蒸發,杳無音訊。
官衙說,你二人凶多吉少,便是活著,也恐怕是被流竄的拐子拐走了,早就出了江南西道。阿娘膝下只你與柳兒兩個女郎,怎甘心放棄?
這些年來,阿娘變賣家產,四處尋你姊妹二人,皆無所獲。好在天無絕人之路,阿娘於二月前行至保定,遇一道長。
那道長為阿娘卜一卦,告訴阿娘你在上京城,令我去上京城等候,至多明年四月便能見到你。阿娘本就是到處尋你,就依他所言到了上京城,卻不料當真遇見你,甚至提前了。那道長,必是神仙降世!」
若蘭居士的故事,說得如同光怪陸離的話本一般。
雙采幼時的記憶太淡了,她渾然不記得丁點兒父母相關,從記事起便被人牙子扣在手裡,與阿姊相依為命。
人牙子手裡頭的姊妹也有不少,大多都是因家中貧困被父母賣了的,雙采也曾問過阿姊自己的身世,但阿姊並不多言,只會嘆氣——她便以為她二人也是被賣的,再沒起疑。
若蘭居士所講述的一切,雙采初時還有些不信,可聽到若蘭居士說起自己與阿姊耳後的蝴蝶胎記,便已是一震。再聽她言及的時間,不由自主地算了起來。
如今是太康十九年末,雙采正好十五歲。
若按若蘭居士所言,她的長女柳兒五歲,檀兒三歲,於天康七年一同失蹤,到如今統共十二年,「檀兒」應當十五歲,正合雙采年齡。
而雙采記得的阿姊,也確實比她大三歲,皆與若蘭居士所言對得上。
清晰的記憶與理智不斷衝突,雙采不禁面色怔怔,口中仍舊道:「居士所言,我確實不知……」
若蘭居士見她面上並無動容,心中更是悲從中來,死死地拉住雙采,大哭不已。
明棠在一側站著,露出些恰到好處的驚異來,心中卻對這一切早有預料。
當初她在院中救下被打得血肉模糊的雙采,正是因為雙采前世里的大運道——彼時她剛剛被明以江收入房中,正是受寵之時,於次年四月陪同明以江一同到白馬寺祈福,被一帶髮修行的女居士認出。
後來幾番往來,才得知雙采正是這女居士走失多年的次女顧思檀。
而這若蘭居士的身份,確實非富即貴。
她是大梁朝昔年唯一的異姓王——廬陵王閔行之一母同胞的胞妹,名喚閔若蘭,嫁予江南西道的百年士族顧氏為長媳。
閔信王雖因謀反而死,但顧氏地位特殊,已為顧家婦的閔若蘭並未被波及。她是長房嫡妻,又甚得夫君疼愛,在顧氏一直十分順風順水,誕育長女顧思柳,次女顧思檀。
閔若蘭堅持要外出遠行尋女,甚至為了出行方便而入了佛寺帶髮修行,其夫顧遠章因操持顧氏無暇離開豫章郡,也以錢財人力鼎力支持。
夫妻二人情比金堅,閔若蘭認回彼時已經被明以江收為通房的雙采後,只覺得通房身份實在折辱人,原想帶她離去。
但雙采彼時已有身孕,經不起舟車勞頓的折騰,加之雙采留戀從小長大的上京,閔若蘭便立即傳信予顧遠章,令其親自遠赴上京,二人一同以顧家權勢錢財砸通上下關係,消了她的奴籍,捧得雙采一躍成為明以江的正妻,成了真主子。
而高老夫人因為當年曾從人牙子手中買下雙采並善待之,亦得了顧氏不少好處。
這便是明棠早就知道的大運道。
亦或者而言,她今日來白馬寺,就是為了替雙采尋閔若蘭這一門親。
雙采的心思太顯眼,而明棠註定不會給她任何回應,不如早早地放她走。
雙采這一世既然還不曾嫁予明以江,仍舊是清白之身,與閔若蘭相認後,閔若蘭多半會將她帶回豫章郡。<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