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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記憶太久遠了些,模模糊糊的,只隱約記得年輕的男女擁著她坐在桌案邊,溫柔寵溺地哄她這個從小就因病廢食的小娃娃再多吃兩口。
太過久遠了。
就好似那些堆在遺忘處的舊物,蒙上了厚厚的塵土,一抖落抖落,灰塵與碎裂的回憶便片片簌簌而下。
其實平常明棠也不會這樣頻繁地想起父母,不知是不是因為今日進了二房的私宅,見到其中有一些屬於父母的舊物,那些被她刻意壓在記憶之中的洪流,又一次向她湧來將她吞沒。
興許是今夜書房之中的氣氛太過柔和,也許是那安神的香太過淡然,大抵是這燕窩露出的暖意太過輕微,竟叫明棠久違地因想起父母而紅了眼眶。
若是父母安在,自己是不是也能夠像周家的大娘子周時意一般愛恨隨心?
即便此生殘破,也不必事事都勞神安排,想要做什麼便做什麼,想要歡喜誰就歡喜誰。
便是此生要死,也總不留遺憾。
謝不傾見明棠一直垂著眼不曾說話,還以為她是害了羞,不肯吃自己遞過去的燕窩,便將那燕窩先放回碗中,免得涼得太過,反而不好。
他一面用掌心的內力微微暖著燕窩,做著這等他的武藝原不應該做的荒謬事,卻又覺得學這滿身功夫原也不過是為了做自己想做之事,便是替她暖暖燕窩,又有何妨?
若是沒有燕窩可暖,這一身武藝,又有何用武之地?
謝不傾伸手去揉明棠的面頰,一邊同她開玩笑:「你可要知道了,本督這樣哄你了,你還是不肯喝,那本督可要換別的法子叫你喝下去了。」
若是往常,聽到這樣調戲一般的話,明棠至少也要紅著面頰嘴上頂上幾句,但這回她卻一聲不吭,反倒叫謝不傾心中有些沒底。
謝不傾正想著要不要再換個什麼說辭哄哄她,卻不想手背上一涼,竟是察覺到一點濕意。
滴答,滴答。
無聲的淚滾滾而落,偏生明棠不肯哭出聲來,於是這淚水便蜿蜒地順著她的面頰,消瘦又孤冷地低落到謝不傾的手背上。
「怎麼了?有這般不愛喝燕窩?好了莫哭了,若是你不喜歡喝,本督自然不會強迫你喝,叫小廚房再做些別的來為你墊墊肚子就是了。這樣的小事,倒還哭起來了。」
謝不傾雖然還是如同往常一樣嘴上硬得很,可他口中這樣說著,卻彎下身來,用手一點點將明棠面上的淚擦過去。
他的指尖傳來淡淡的暖意,就像是幼時自己攥著父母的手指,才能從自己渾身的透骨寒冷之中汲取到的那一點溫暖——可越是如此,謝不傾越是這樣哄著她,反倒叫她越覺得眼眶更加酸澀。
「莫要說了……」
明棠小聲地說道。
她嗓子原本就細,如今哭了,沙啞起來更是一團糯糯的粘在一起。
或許方才只是因為想起父母心中感傷,一時難以控制自己,而如今想起幼年的那些病痛和父母的貼心呵護,卻勾起明棠對自身病痛的不甘與憎惡——這世上人人健康得很,便是有些人急病苦痛,也從沒有像她這般一條路走到黑還是死胡同的病症。
那樣多的健全之人,怎生不能再多一個她?
難不成是她前世里做過什麼孽,叫老天爺這般對待她?
明棠那一夜得知自己身負九陰絕脈,之後便幾乎是壓了自己一夜的情緒,後頭又是逼著自己趕緊從這件事之中站起來,卻大抵忽略了自己心中總有些不曾消弭的怨氣。
她怨恨蒼天,怨恨命運,甚至怨恨自我——為什麼偏偏就是她這樣不幸?為何她自己不能爭氣?為何她總要在這樣的困頓之中掙扎?
縱使明棠早已經想明白自己一定要前行,但今夜歸罪氣氛,怪罪溫柔,明棠實在控制不住因自己的不幸滿腹委屈。
謝不傾從她這般抖索的嗓音之中,察覺出幾分她努力壓抑著的酸澀悲痛。
他是很懂明棠的性子的,若是尋常小事,也不至於引得她這樣滿腹傷心,便是不想吃燕窩這樣的小事,更不至於引得她這樣流淚。
思前想後,恐怕還是因那九陰絕脈一事這般難受。
謝不傾心中不免軟了下來。
不必說明棠,便是他自己,都覺得命運實在不公。
若是可以,他願以己之身承明棠之傷痛,不必她在這人世間再受這等苦楚。
只是命運如此,他不能夠,他亦無能——但再是無能為力,他亦要試一試。
謝不傾沒再說那些了,他只是將手裡的燕窩先放下,靜靜地坐在明棠的身邊。
明棠原本不想這樣哭的,只是愁腸牽動,這些時日壓抑在心中的念頭都糾纏在了一起,她不能自已,哭得眼前一片迷濛。
她一時之間只顧著哭了,有些不知身邊究竟發生了什麼,只是聽到一陣衣料窸窸窣窣的聲音。
等她轉過頭去,便感覺一股子溫柔的力從身邊而來,原來是謝不傾伸出手來,將自己攬在了他的懷中。
這個懷抱不像從前一樣多少帶著幾分情慾或者是強迫,只是鬆鬆地將她攬在懷中,有溫暖的熱意通過二人接觸的胸膛,源源不斷地從謝不傾的身上傳來。
從前明棠只覺得那冷檀香氣孤冷,此刻卻似乎因他的溫存變得溫柔,將她緊緊包裹其中。
她能感覺到一隻手溫柔地扶上了她的脊背,絲毫不曾作亂,只是輕輕地拍著她的後背,一邊說道:「莫要哭了,你哭著……我心裡看著也難過。」<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