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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過?
他難過什麼呢?
明棠有些懵懵地看著謝不傾。
一片淚眼之中,明棠也看不大清楚謝不傾的容貌了,只是他那眼中透過的溫柔,即便是被那淚水浸泡的迷濛的視野,也能一覽無遺。
若說先前,明棠每次只是心中略略有些觸動,她亦能夠自我控制著;
而如今看他就在自己身側,同自己說著這樣的話,明棠只覺得心中的那處最柔軟的地方,好似被什麼東西狠狠地一撞,於是原本那些壓抑在心中的情感,便在一瞬間傾瀉而出,如同奔流的山川湖海,一同匯集在心中。
「原來大人也會因為我難過嗎?」
若是往常,明棠恐怕一輩子也問不出這樣的話。
不知意從何而起,不知他究竟何等心意。
她怕自己會錯了意,怕自己小心翼翼藏在心中的念頭在說出口後被無情地譏諷拋棄碾碎。
但今日她似乎再也顧不上自己那些小心翼翼,飽脹的心思難以自控,遂脫口而出——便是被譏諷,被拋棄碾碎又如何呢?
就算是她破罐子破摔,此生都已如此了,還怕什麼呢?
於是仍舊怪罪氣氛,歸罪溫柔,明棠這般想著,卻還是有幾分執拗地抬起了頭,看著那一片迷濛里,那一雙往常冷峭無情,今夜卻好似冰雪消融的眼。
謝不傾聽她這樣問了,原本就一團軟和的心頭更是一塌糊塗。
他很有些愛憐地在明棠的鬢角落下幾個吻:「怎麼不會呢?」
謝不傾的吻之中沒有半分情慾,只帶著他自己同樣波濤洶湧的心意一同流瀉。
是啊,怎麼不會呢?
於他而言,她是他永恆不變的燈火,是他的高嶺花,心上月,是他那些年一個人在荒原雪夜裡踽踽獨行的前行星;
是他年少偷吻的露珠,山長水遠,僕僕來赴,既做了他的眼淚,也做了他的湖;
是西子湖上的瀲灩光,萬重山外的舟一方,亦是他虔誠俯身,輕吻湖面時,那因他的吻而微微皺眉的小月亮。
他怎有半分捨得叫她難過?
也許之前初初相見的時候,謝不傾的心中還有些傲氣,還有些久久不曾見的不服氣,為何這樣一個人就能牽得他這樣多年的思緒心意一直因她而動——也許正是因為這種傲氣,他也曾說了那些不曾過思緒的難聽話,引得她傷懷。
可縱使是被他那些不好聽的話傷過,他那高懸於天穹的月亮,最終仍舊動了心意,願意落在他的指尖。
那是他的大幸。
「從始至終,都因你的心意而動。」
謝不傾很想將這句話脫口而出。
只是這樣的話,到底是有些大膽了。
他心中反覆地想著,終於也不過只是化為一句在明棠耳側的長嘆。
不是他不願意說出口,只是怕說出來嚇著她。
今日她的心思波動,才肯略微放鬆心防,將自己的心思展露些許到人前來,若是嚇著她,她定又要縮回殼中,又不肯再說半步,他反而因此鬱卒。
於是他沒再說起這話來,只是撫弄著她的背,順著她的淚痕將她面頰上的淚珠點點吻去。
他的吻太輕柔太溫柔,便是這般死死地克制著自己,明棠卻仍然有所察覺,於是心也跟著一同跳躍起來。
於是在今夜這樣的深深糾纏之中,明棠也顧不得那些心上的枷鎖了。
她不想一輩子都被這些東西束縛著,即便只有一刻,她也不想再被鎖在這些宿命的牢籠之中。
明棠忽然努力地仰起了頭,於是與謝不傾的唇齒便撞在一處。
他嘗到她的嬌軟,更嘗到她淚的苦澀。
但他更嘗到的,是她一顆從來不肯輕易低頭屈服的心。
「莫哭了,你心中想的,我其實都明白。」
若是只有他一人,謝不傾素來能將所有都藏在一片冷麵下,真真假假,誰也不能察覺;
但嘗到她的心意,嘗到她亦因己而執拗不甘,謝不傾再是多少自制力,仍舊控制不住地在唇齒交融之間喟嘆喃喃。
他是明白的。
她的恐懼,她的慌亂,她的茫然,她的無措,她的不甘——還有她的心意,謝不傾都清清楚楚地知道。
君心似我心。
明棠似有所察,若是往常定然不敢再問,只止步不前。
但是今夜,她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從哪兒來的勇氣,縱使一雙淚眼仍舊盈盈,她卻還是抬起眼看著謝不傾,問:「大人當真明白麼?又明白了什麼呢?」
謝不傾受不住她這樣灼灼的眼,只覺得今夜她能說到這個份兒上,如夢之茫茫,切切真真。
他當真想不顧一切,盡數傾訴而出。
但謝不傾想起明棠的性子,想起她那探出半步就要退回三步的軟弱,便是今夜同她說了,以她那般的多思多慮,恐怕更生傷懷。
謝不傾不想逼她半分,只餘下憐惜,便摸摸她的發頂,溫柔誘哄道:「等本督下一回回來,便告訴你。」
第233章 一物降一物
明棠聽出他的言下之意,不禁問道:「要去何處?」
謝不傾沒答,只揉了揉她的鬢髮,將她的發揉弄得一團蓬蓬亂。
她的臉兒小小,陷在被謝不傾弄亂的發里,淚眼盈盈,面頰上因啜泣而生的兩團淡淡緋色也顯得楚楚可憐。<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