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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然知道這小兔崽子如今的處境。
她的生母沈氏嫁過來確實是帶了潑天的巨富嫁妝,可她父母雙亡太早,被趕到鄉下去養著的時候,這些嫁妝幾乎盡數進了明府的口袋裡,她手裡也就只留了一些沈氏留給她壓箱底的體己。
身為國公府的世子,恐怕上京城之中確實沒有比她更窮困的世子,上回還開口問他要了一萬兩的黃金。
如此這般,明棠還能拿出這般有市無價買不著的好物件來給他做年禮,可見是用了自己壓箱底的寶貝,是用了真心思的。
「既是如此,怎在你的手中?」
謝不傾將那玉佩重新收了好,果然收下,沒曾還給拾月。
「……這……」
拾月不知該怎麼回答。
難不成叫她和謝不傾說,明棠因他與福靈公主的事兒動怒,於是連這原本精心準備的好東西都不要了,當做小狗物件兒賞給了那個二傻子沈鶴然?
這事兒若是叫謝不傾知道了,恐怕又要鬧大事兒。
故而拾月一點兒不敢說,只道:「……先前那事兒,大人應當也知道的,小郎本就動了氣,故而沒打算送,只叫扔了。奴婢想著物件珍貴,又是小郎著實花了力氣的,便撿了回來。」
謝不傾又捏了捏那手中的玉佩,面上的神情有些不辨喜怒。
拾月拿捏不准他的心思,又怕他因此生氣遷怒於明棠,便是硬著頭皮,便是頂著要挨罵,也這般連忙補了一句:「小郎是用了真心的,佩玉是請玉雕大手雕刻的,回來之後系上去的這流蘇絡子,亦是小郎自己打的。」
謝不傾當真是意外了。
明棠那嬌嬌小郎君,瞧著便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模樣,矜貴嬌氣的很,方才那玉佩的絡子他也隨意打量了一眼,是個很繁複的樣子,對繡娘來說都不大好做,明棠那小兔崽子日日忙的團團轉,也捨得花時間精力做這個?
拾月見他神色有所鬆動,為求和緩,當真是將自己所有知道的東西都一籮筐倒出來說了:「小郎頭一回打絡子,還是請人去問了明家大娘子學來的,自己還給針頭戳了不知多少個針眼,還被小剪子弄傷了呢,大人不要遷怒小郎。」
謝不傾唇邊其實隱有了些笑意。
但他也不知自己這笑意從何而來,又壓了壓唇角,只做出一副與平常一模一樣的神情來,不動聲色地看著拾月:「你如今是全心全意為著她的,倒也難為你偏心。」
有些陰陽怪氣。
拾月被他說中心事,幾經思考的話又在口中吞吐。
終於好容易想明白了,打算說了,卻見謝不傾將那玉佩一收,往裡頭進去了:「你忠心護主,這也是好事兒。」
拾月忍不住笑了笑——她這人沒甚願望,目光短淺,只想著自己能吃飽穿暖,自己在意的人也能和樂快活。
明棠是她如今的主子,她就只盼著明棠日日高興,不與謝不傾生出什麼誤會隔閡,沒有其他。
而等謝不傾早進去了裡頭,她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她要和謝不傾說的話,打了不知多少日的腹稿,又盡忘了個乾淨,沒說成。
但拾月這會兒也沒辦法,唇邊的笑意卻一直壓不住,開開心心地又回遠處守著了。
她沒瞧見後院的黑暗裡綠光一點,稍縱即逝,像是一隻輕巧的夜貓兒從小徑上悄悄躍過。
*
明棠在安神香里,睡得安靜。
謝不傾走到內室,只瞧見她整個人在錦被上縮成一團,靜靜睡著了。
屋中不用點燈,他是習武之人,也可看的一清二楚。
一層淡淡的青紗下,明棠正安然睡著。
謝不傾伸手將那月光流水一般的青紗撩了起來,俯身去看明棠。
她瘦削的身形,溫和的睡顏,紅潤的瓊口,即便是睡著了也有些微微蹙著的眉頭,還有那鴉青的長睫在臉上投下的一點兒陰影,像是一輪淡淡的小月牙。
無一不好。
謝不傾不知這般看了多久。
直到他覺得自己微微彎著的腰有些酸了,這才恍然想起來他幾乎在宮中批了五六個時辰的奏摺,沒有半分停歇的時候,也難怪他會覺得累。
於是謝不傾便半跪坐在她的床榻邊。
這床榻邊上都有守夜的使女伺候的時候用的腳踏,雖是日日清理,到底也是繡鞋常常踩著的東西,有些灰塵。
謝不傾何等愛潔之人?
但如今他也不過就是那樣安靜地坐在明棠的床榻邊,不顧自己那些金貴的衣裳被腳踏上的灰塵沾髒污了,只是這樣靜靜地看著明棠的睡顏,目光一寸寸地在她的眼角眉梢划過,似乎這般就能夠將她永遠地鐫刻在自己眼中心上。
在明棠的身邊,謝不傾似乎頭一回沒有了那些躁動與不安,只這樣靜靜地坐著,聽她清淺的呼吸,看她不知是不是夢見了什麼不好的東西時微微皺起的眉頭,看得幾乎有些痴了。
明棠不知是不是夢魘,忽然皺緊了眉頭,口中囈語了幾句什麼,本就是在錦被上縮成了一團,這會兒更是緊緊縮在一起,就像是幼獸一般,沒有那自保的功夫,又沒人能夠護著她,於是只能這樣徒勞無功地縮在一起,又止不住地微微顫抖,好似這般就能夠保護好自己。
謝不傾便伸手在她的肩膀上,輕輕地拍著,安撫地拍著。
「小兔崽子,有本督在,這樣害怕做什麼?上京城之中,不說明家,便是皇宮之中那幾位有意要傷你,也無人當真能夠對你動手,莫怕的。」<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