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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被罵的人倒毫不在意,自巷子深處往劉府後門摸去。
整條烏衣巷浸潤在冷清月色之中,初秋時節的風還帶著桂花香氣,幾道黑影在劉府中如鬼魅般四處閃動。所到之處,無人生還,遠遠的,三更梆子響了第一聲,劉府圍牆之內只餘一片死寂。
為首的人摘下面巾,人倒生的白淨,只是沒什麼血色,跟喪葬扎的紙人似的。腰間兩把大刀,冷冷地盯著底下的人行事,似乎一個不滿意,便會下來勾魂索命。他是十二樓門主柳無眠的二弟子——南呂。
高個子的人從府內跳出,身上功夫幾乎沒用,徒手攀著牆邊的樹邊靠著蠻力便上來了。另一人沉默著從後院出來,手上還拿著一塊糕,咬了一口,嫌惡地吐在地上又覺得不解氣將剩下半塊用腳碾碎。南呂冷漠地看著兩人回來,頓了片刻,不見最後一人到眼前,難得開口,聲音如破舊風箱一般沙啞難聽:「江闊呢?」
「後門守著,他善後。」高個子滿不在意地說,緊接著不等南呂開口便徑直往牆下一躍。
這樣的大塊頭,落地竟像貓兒一般輕巧。
十二樓的收尾是一種賣弄,宛若展示技巧一般,生意了解了也要守到最熱鬧的時候展示一番。尋常這種事情是由低階弟子來做的,江闊已入二階,不該幹這樣的活。南呂知道盧拾他們幾個向來喜歡欺負江闊,反正劉府已經滅門,江闊雖功夫不及他們幾個但收個尾還是沒問題的。思及此,他又蒙上面巾,飛身越過巷子,又幾個起落,不見蹤影。
月上中天,遠處三更的梆子已經打完。井沿上坐著的人一身黑衣幾乎要融入夜色之中,聽到府中徹底沒了動靜之後,他才摘下面巾,無悲無喜地瞧了一眼地上躺著的人。摘了面巾,月色照亮他的一雙眸子,透出一點微光,這麼一點流光溢彩叫他整個人都像是活了過來。
劉府的後門是廚房,這本是江闊自己選的地方。前院和後院都有不少守衛,劉究一家人估計都是藏在前院花園底下的密室里,江闊不想在這兩個地方費力氣,便挑了後門。
江闊提起井邊的水桶丟下去,水中的圓月被砸個稀碎,水桶緩緩沉下去那月又晃晃悠悠地拼湊起來。
初秋晚間的水已有些刺骨,江闊並不在意,擼起袖子將半截手臂都泡了進去。手上沾染的血氣總算散去,他倒了沾了血氣的水重新打了一桶,洗了鞋子,又打一桶,擦洗自己的刀。
做完這一切,他挑了一顆看得過眼的樹,飛身而上,打算在樹杈間躺著等天亮。
劉家這滿地的屍體還需用來儆猴,巷子口的明月細柳徽是一道,府中屍身是另一道,待到天亮開了府門,這單生意才算徹底了結。這次樓中出來的人少,不然,這種小事是不會落到江闊手中的。他雖在門中不招人待見,師兄師姐們更是不喜歡他,但樓中養著他還有更多的活要干,不會放他在這種地方躲清閒。
當然,也有盧拾摻和在其中的緣故,不過江闊不在意。
算起來,已有快兩個月不曾歇過一日。
十二樓的名聲越來越響,拿錢換命,拿命換錢的事兒便越來越多。
天邊剛擦亮,遠遠的有腳步聲逼近,江闊猛地睜開眼,長刀出鞘。腳步聲和喘息聲夾在在一起,是個年輕人,聽起來還背著很重的物什。片刻後,那人在劉府門前停下,放下擔子,發出沉悶的聲響。
江闊想起之前回報的消息,劉府有專門供菜肉和柴火的人,門外的這人應當是樵夫。
從門縫中向外看,他身量瞧著不高,細看甚至有些瘦弱,不像尋常五大三粗的樵夫,單薄衣衫下甚至瞧不出肉來。便是肩上擔著的兩捆柴都比他壯實些,卸下擔子,將柴費力挪到門邊,捏著火摺子從狗洞往裡看。那臉被不甚明亮的燭火一晃而過。除去面上的浮灰,配上面上因用力而來的兩抹紅,倒是還有個人樣。
他似乎是在找些什麼,半天沒找到,直起身來露出疑惑的神情。
江闊在裡面看著,只覺得這人有些呆愣。現在天光尚早,但巷子口那麼大的徽記他竟然不曾注意,又或者說看見了卻還是擔著柴來到劉府後門,不是呆子就是傻子。
「阿春姐姐,阿春姐姐?今日的銅板還沒給我呢!」這人居然在外面敲門喊了起來,反倒把江闊一嚇。
呆子原來是在狗洞裡找銅板,不見銅板就直接敲門喊了。還好是他在這裡,若是脾氣暴躁的盧師兄只怕會直接開門出去捏斷這呆子的脖頸。江闊正暗嘆呆子命不該絕,敲門的聲響卻是越來越大。
江闊被他吵得無法,從懷中摸了十個銅板出來從狗洞丟出去。
丁零噹啷的幾聲銅錢聲掐斷了呆子的叫門,小樵夫毫不在意這種居高臨下欺負人的付錢方式,反倒高興地蹲下來將銅板一個個撿起來吹乾淨收到錢袋裡。隔門聽著聲響,那錢袋裡只怕也沒幾個銅板,這呆子還真是窮的響叮噹。
拿到了錢,小樵夫乖巧地道謝:「多謝阿春姐姐。」
說話間呆愣的臉上露出三分笑意,身上的瘦弱和病態之氣一併被這笑斂去幾分,直挺的眉骨連帶著那雙眸子竟瞧得出一些清秀的味道。撿了錢直起身子來也顯得身量挺拔,瞧著比江闊還高几寸,方才只是被那擔柴壓彎了腰。
呆子樵夫心滿意足地扛著空擔子離開,江闊嘆了口氣,忍不住在心裡罵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