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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無論凶獸還是人,都有生存的權利,雖然兩者生來相剋,但他仍想盡全力保全。」
如果天意叫兩族彼此屠戮,他願意用肉身橫亘在它們中間,阻擋無休無止的紛爭。
「為了這句話,我本本分分地守了崑崙鑒七十多年,」魏八錦沉聲說,「最後換回來什麼?」
「你後悔了?」
「我不想聽話了,」魏八錦重申道,「我不想,即便他會討厭我。他是傻子,要不停地給破衣服打補丁直到衣服全部爛掉,我不是,這件衣服,我不想要了。」
玄女深吸一口氣,無奈又垂憐地看著眼前的人,「你知道崑崙鑒碎裂會發生什麼嗎?」
「這個世界不是壓在他一個人肩上的,他不需要螳臂當車。」
「他需要,」玄女提高了聲調,「他需要,陸因循必須要這麼做!是他把這個世界放在懸崖之上的,他必須把它拉回來!是他的選擇,把女媧的孩子們綁在了火刑架上,他必須負責滅火,是你讓他這樣選的!」
魏八錦微怔,「……你在說什麼啊?」
「天地要他用軒轅劍殺死山海經里的異獸,他只需要殺就好了,用最簡單的方式,把它們殺得乾乾淨淨,沒有隱患,沒有後果!好端端地憐憫它們做什麼?為什麼他會下不了手,為什麼他會不捨得?你想過沒有?」
「這世界上的因果,是一條編織得最緊密的繩子,沒有一丁點縫隙!他又不是沒有腦子,又不是活膩了,這背後的原因,你都想過嗎?」
玄女臉色通紅,恨鐵不成鋼地喝道:「因為他遇見了你啊!他之所以下不了手,是因為他的心裡有你,那些在別人眼裡茹毛飲血、十惡不赦的凶獸,在他眼裡都是某時某刻陷入無助的你!饕餮,你是吃了太多年人間的飯,把腦子都吃掉了嗎?你傷人的時候是什麼德行,發狂的時候是什麼樣子,他是怎麼刺傷自己餵你血的,你都忘了嗎?」
那幾千傷痕,玄女就算只是在天上遠遠看著,也覺觸目驚心。
「你該好好想想,他要有多愛你,才會愛憐與你同類的一切生靈。」
當穿著皮夾克的男人轉過身來的時候,白寅王字下面的老虎眉毛下意識地擰在了一起,岳鱗是他在這個世界上最後一個想見到的人,不,應該說,就算岳鱗是世界上最後一個人,白寅也不會想見他。
「嘿,岳鱗叔!哥哥們!」大白虎背上的胡小仙高聲叫人,岳鱗彎了彎幽綠色的眼睛,擺手回應他。
白寅沒能逃過,別開臉去,低低地吼了一聲,算是打了招呼。
岳鱗的目光在白寅身上停留了一會兒,一直把對面的白虎盯地虎皮發麻,他把眼睛收回來,嘴角緩慢地浮現出一抹不懷好意地笑容,「你怎麼在這裡呢?」
「有普通人卷進來了,我來執行公務……倒是你,在這裡幹什麼?」
「我嘛,」岳鱗將眼睛眯成一線,「大概是行俠仗義吧。」
他沒等白寅冷笑完,就靈巧地翻在了大白虎的背上,一拍老虎屁股,「那就一塊兒走吧!」
白老虎一邊炸毛,一邊罵罵咧咧地向走屍堆衝過去。
魏八錦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玄女已經將前情交代清楚,靜默地立在一邊,等他自己消化。
「可以放開我嗎?」
魏八錦舉起雙手,「這些加在我身上的禁制,可以都解開嗎?」
「下一步你想要做什麼?」
我想把他打包帶走,關在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魏八錦在心裡想,但他明白,這個願望是不可能實現的,從玄女說出真相的一刻,他的其他選擇,已經被全部抹殺了。
「我師父不是要您把魔骨還給我嗎,那還給我好了。」
玄女沉吟了一下,「很痛苦的。」
「這不就是你們想要的嗎?」
「不,我尊重你的意思,如果你願意像他說的那樣,回到鏡子裡,那我就送你回到鏡子裡。即便在山海界所有凶獸之中,你的修為也是翹楚,之後的事,就不必擔心了……」
「謝謝您告訴我,我很感激,」魏八錦長舒了一口氣,打斷了玄女的話,「雖然這麼說有點自私,但是聽說以前的事情,我還是挺開心的,」他也說不清自己現在是什麼情緒,亂七八糟的味道攪成了一團,但心裡所想卻愈發明白,「請您把魔骨給我,我會盡我所能……戰勝蚩尤的,我一定會的。」
他是自然孕育出來的一顆獨胎,千百年的事他不曾記得,既然不記得,就沒什麼理由承受隨之而來的惡果,他作為魏八錦這個個體,和人類、和諸凶,其實都沒什麼瓜葛,但既然陸因循要保護他們,他就會義無反顧地把他們護在身後。
「這筆帳在我生前就欠下,看來是不能不還。」魏八錦說。
玄女不再質疑他的決心,微微頷首,一團黑色的濃霧懸浮在她的掌心,離近了才能發現,這團霧並不是純黑的,有一縷縷的紅絲穿梭在霧氣里,就像毛細血管,並隱隱有擴張趨勢。
玄女其實也不知道把魔骨裝回去會發生什麼,就像她說的那樣,魔骨又不是羽絨服內膽,怎麼可能想剔就剔想裝就裝,別說重塑,就連受剔骨之刑,魏八錦也是天上地下獨一份。
魔骨一出現,魏八錦便感受到一陣戰慄,像被人從頭頂上潑下一桶冰水,一下子激靈起來。